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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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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凡人的呼唤与哀求,能轻易穿透重重尘雾直抵奥林匹斯山,就连最虔诚的祭司也不行。
人类与神明之间的差距有的时候是那么小,可有的时候,又宛若不可跨越的天堑与鸿沟:
他们面容相似,而神灵的容貌更为英俊美丽,有着不属于人间的辉光与美好;他们性情相似,然而神灵的情绪却更极端、更酷烈、更爱憎分明,以后世人的标准来评判的话,有时说他们殊无人性都未尝不可。
如此一来,即便有人在至关绝望中发出的呼喊传到他们的耳中,如果不是自己的附庸,也并不会有神灵愿意为此多费心思,就更不用说素来不合的阿尔忒弥斯与阿弗洛狄忒了。
阿弗洛狄忒是自血与浪相击而成的泡沫中诞生的爱与美之神。她掌管美貌、情/欲、繁衍与海洋,与掌管贞洁、狩猎、丰产与山林的阿尔忒弥斯在神职性情等多方面都针锋相对:
爱与美之神要歌颂爱情的美好,贞洁的月亮女神便要警醒热恋中的青年男女,识人不清又无法分离的婚姻何等恐怖;阿尔忒弥斯弓马娴熟,长于涉猎,阿弗洛狄忒却不爱征战,只驱使无数神灵与人类的勇士为她效忠。
然而今日,在奥林匹斯山上,阿弗洛狄忒的宫殿里,踏浪而来的女神听到了风中一抹微渺的、痛苦的悲声。
然而这道声音中的悲伤,却并非在因自身的命运与痛苦,也不是由所在的国家的破损衰弱而生。阿弗洛狄忒细细听去,一时间神思竟然被攫取住了,再也无法转移注意半分:
这是来自千百年后,甚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迷茫与不可解;是汇聚着千千万万的被囚禁者,被暗害者的痛苦与亡语;是在神灵衰退的时代里,其声上不达天听又下不及黄泉的求助无门。
这样一来,连素来不愿意过多干涉美与爱之外的事务的阿弗洛狄忒都不愿再袖手旁观了。
她匆匆推开伏在她身边与腿间的貌美青年与男子们,拒绝了她的侍女要为她装扮容貌、系上那镶满宝石的金腰带的举动,揽起流云飞霞也似的裙摆,匆匆自繁茂的花丛掩映的神殿间拾级而下——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位全然在意料之外的女神。
神色淡漠的阿尔忒弥斯站在阿弗洛狄忒的神殿门口不远的地方,却又仿佛只是路过这里似的,依然像以前一样与她水火不相容。
然而只有阿尔忒弥斯裙角缀着的、尚且透着彻骨寒意的水汽,还有缀在她发间一缕明亮的辉光,才能证明她走了多远的路特意前来:
她在来这里之前,定然前往过她的胞兄,太阳、医药与预言之神阿波罗的神殿,又去过奔涌不息、传说甚至连神灵的记忆都能洗去的冥河,最后百般周转,才来到了她素来最看不顺眼的爱与美之神的殿前。
虽说两位女神平日里颇看对方不顺眼,然而眼下,似乎阿尔忒弥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可解的问题,阿弗洛狄忒也不愿袖手旁观,便止住了脚步,对伫立远处的阿尔忒弥斯遥遥问道:
“阿尔忒弥斯,天父最宠爱的小女儿啊,你此刻特意来到往日你嗤之以鼻、甚至连正眼相待都欠奉的我的门前,想来定是有要事相求了?”
阿尔忒弥斯沉默了好久,陡然突兀而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
“如何让一个人忘却爱情?”
“这你可就问错人了,阿尔忒弥斯。”金发的爱与美之神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爱情是世界上最容易更迁,却也最不容易毁灭的东西。”
“它能令最残忍的刽子手放下屠刀,能令最善良的高尚之人堕入泥潭。它能引诱意志坚定者堕入凡尘,却也能令散漫轻狂者收敛爪牙。它可以如朝雾晨露般转瞬即逝、脆弱易变,却也可以像你曾踏过的山川般,即便死去也与世长存、不会更改。”
“你要向我询问如何忘却爱情,恰如我向你询问如何留住逝水般的月光——”
阿弗洛狄忒说着说着,便慢慢停下了话语。
她刹那间心有所感,又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神色冷淡、仿佛从来不会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处女神端详了一遍,便蓦然爆发出好一阵快乐的、得偿所愿的大笑,连带着将刚刚那道还在她耳边呢喃不休的悲鸣都忘却在脑后了,毕竟那不是她的眷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真有人敢来捕捉月亮!”
“阿尔忒弥斯,你看,这未来恰如我所言,你将困囿于爱情!”
“我不是你的裙下臣,不会将你的喜悦与赞美视作至高无上的奖赏。在我面前,且收起你那无谓而廉价的快乐吧,阿弗洛狄忒。”阿尔忒弥斯面无表情道:
“你若深知那人的来处与痛苦,便不该再有欢声。”
寒风拂面,夜色深沉,神殿外的花朵都被露水缀得沉沉向地面俯首。原本明烛高燃的室内,已然被一片死寂笼罩,唯有祭坛上方才被撞翻的酒盏流淌出的酒液,还在恒定不息、点点滴滴地敲打着地面,宛如声声更漏,发出寂寥而悠远的余音。
就这样,燕北北孤身一人,在浓重得似乎永远也没有光也没有尽头的黑暗中,等了好久好久,终于听到了女神自天而降时带来的乐声大作,竖琴鸣响,金银的铃与牛皮的鼓齐齐震鸣。
在月之女神携来的柔光中,燕北北下意识抬头看了阿尔忒弥斯一眼。
可不知是燕北北对阿尔忒弥斯从来知之甚详的缘故,还是因为山川林泽之主的脸色太过异常,以至于任何人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总而言之,一眼就看出了阿尔忒弥斯的失态:
她周身的清辉仿佛能冻结一切,身上更是带着冰冷的水汽,冷得燕北北当即便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血液与骨髓都被冻结了。
然而在这股极度骇人的冷意之下,阿尔忒弥斯的眼神却要比之更胜亘古的坚冰。
燕北北只能勉强控制自己踉踉跄跄地伏下去,对这位美丽、纯洁、善良又残酷的女神低声禀告道:
“阿尔忒弥斯殿下,请看,这便是战神之子、色雷斯国王忒瑞俄斯的尸体。”
“他死时并未流血,更不曾将半句冒犯您的言语说出口,这份厚礼从未玷污您的神庙与尊名。”
然而阿尔忒弥斯却并非立时便回应她。
燕北北不敢抬头,只好耐心地伏在地上,等了又等。可如果她胆敢像方才面不改色地勒死忒瑞俄斯那样,以极大的勇气抬一抬头,便会发现,月亮女神双眸中的寒冰,在注视着她的时候,曾有过几近崩解的冰消雪融。
可就连这仅有的一点温和,也在阿尔忒弥斯开口的瞬间消失殆尽了:
“好姑娘。”
金发的女神含着一点冰冷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满身的辉光俯下身来,将燕北北从地上执手挽起,为她重整发间佩戴着的棕榈叶的冠冕,又吻过她的前额。
多么奇怪啊,即便是阿尔忒弥斯如此畅快而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的时候,神色中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冰冷,宛如亘古不化的积雪,永无涟漪的寒潭,又冷,又澄澈:
“我定会庇护你,你尽可放心。”
在得知国王死讯的数月后,饱含怒火与悲痛的色雷斯的使者,马不停蹄地赶往雅典,要求见一见国王的遗容,更要与据说死前最后一位见过国王的人,也就是最有杀人嫌疑的雅典小公主,爱歌者菲罗墨拉当面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