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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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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真是切中要害,令燕北北心神动荡,惊骇不止:
如果要对阿尔忒弥斯说实话,就势必要牵扯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如若普洛克涅知道了自己并非真正的菲罗墨拉,这位全心全意把妹妹放在心尖上爱护的姐姐,又要怎样伤心?
正在燕北北为难的当口,陡然听见从上空传来一声轻笑,野兽的女主人、荒野的领主、新生儿与处女的保护者终于亲自前来,现身人间。
神灵的辉光不可直视,否则便有死亡的风险,这便是人类和神灵间不可逾越半分的天堑。昔日众神之父宙斯曾爱上凡人女子、忒拜的公主塞墨勒,可与她繁衍子嗣,即日后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之时,也是化作凡人的模样的。
赫拉听闻此事,便心生嫉妒,化作老妪的模样来到塞墨勒身边大进谗言:
“公主啊,听我一言,这个人委实不是你的良配。他面容模糊,又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即便来见你,也要身披夜色来去匆匆。如果不是有什么不能对外人道之事,又何必掩饰行径至此?公主,他下一次到来之前,你务必问清他的身份,这样才算是对你真心!”
塞墨勒果然相信了这位看似是自己亲人的老妪的建议,向宙斯询问他的真正身份,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正在她又惊又喜之时,赫拉化身的老妪又发话了:
“他说自己是众神之王,是奥林匹斯山的主宰,可我们并未见过他的真身,更不认识任何一位神祗,又要怎样判断他的话语的真假?”
“我听说神灵出现之时,都有无与伦比的辉光随行,这份美丽与庄严便是神灵身份的铁证。他如果对你有心,对你说的是真话,公主,你便很该让他变出真身来见你。”
宙斯再三劝阻,但塞墨勒心意已决。迫不得已之下,宙斯现出原身降临忒拜,可塞墨勒毕竟是凡人之躯,在他降临的那一瞬间,就被雷神的光与火灼成焦炭。
然而阿尔忒弥斯的光芒却十分柔和,与她的父亲、众神之父宙斯、奥林匹斯山的主宰者的赫赫威势很是不同:
新月的冰冷、满月的温柔、残月的黯淡,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一切月之光芒汇聚于此,构成了她背后朦胧、纯净又冰冷的光晕。
黑曜石的神像无声无息碎为齑粉,乌木的竖琴与青铜的铃铛齐齐奏鸣,在大作的乐声中,月之光芒自祭坛倾泻而下,宛如实质的河流般流淌到燕北北的膝前。
高烧的灯烛依然跃动不止,与壁画上的金粉银粉、珍珠宝石构成满室的光华,却依然难以企及阿尔忒弥斯带来的半分明亮。
在愈发耀眼的光线中,在盛大的乐章中,在缭绕的烟雾与香气中,身披月光的山川林泽之主终于降临。
她头戴翠色的棕榈叶编成的冠冕,身着流云般的长袍,背负天父赐予的长弓,腰悬满箭的鹿皮囊。也正是这把弓箭,曾在燕北北短暂的上一世里射穿过她的胸膛。
金发蓝眸的女神自高处向下俯视着燕北北,语调冰冷却柔和:
“真是聪明的好女孩,只可惜太聪明了。”
她对着已经苍白了脸,以为自己的妹妹最终竟还是要遭受惩处的普洛克涅道:
“雅典的普洛克涅公主,我许诺你受我的庇护。”
对厌恶婚姻的阿尔忒弥斯来说,这无疑是个很宽厚的承诺:
“你不必供奉我的神名与神像,亦不必前往我的殿堂;你的婚姻皆随你心,但无人能凭此作恶。如若有人威逼于你,你便在月光中、在山川林泽中呼唤我的姓名,我定听见,亦定前来。”
原本只敢僵硬地跪着的普洛克涅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底的大石,只觉浑身发软,宛如劫后余生,再也顾不得其他。然而在她想要带着燕北北离开的时候,又听到阿尔忒弥斯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你若要离去,自可离开,但你的妹妹菲罗墨拉必须留下。”
普洛克涅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她满怀忧虑地看向燕北北,却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随即匆匆离去,恭恭敬敬立于神殿之外,等待月神对自己的姊妹的裁决。
只不过神殿内的气氛并没有普洛克涅想象的那样僵硬。金发的女神再度将目光投向燕北北的时候,连燕北北都能听出她话语中的赞赏与考量了:
“雅典的公主菲罗墨拉,你富有美貌与歌喉,但你的智慧要远胜前者的总和百倍。你说说我为什么只留下你?”
燕北北思忖片刻,谨慎作答:
“因为只有我留下,才能验证之前所说的‘供奉阿尔忒弥斯’的誓言并非虚假,才能让我保全自身,更能让我的姐姐得到庇护,一生平安。”
“我可不要听这些假话。”很显然这个中规中矩的回答并没有让阿尔忒弥斯满意,她的声音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柔和,却隐隐有了山峦般不可逾越的威势:
“我曾对父神发誓,要做永远的处女神;后来更是厌弃婚姻,立志只保护纯洁的女性。我不追究你如何明晓未来,对你的长姊的恩泽也已破例,如果你不能给出我想听的回答,我便要收回这份赠礼了。”
燕北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问题是阿尔忒弥斯究竟想要什么?她是真的不明白!
电光火石之间,阿尔忒弥斯对“纯洁”的近乎偏执的维护陡然在燕北北混沌的思绪中,闪过一道雪亮的电光。
——神灵是没有人性的。他们更加爱憎分明,也更加睚眦必报,行事作风甚至不能以人类的常理去论断!
昔年阿尔忒弥斯甚至能将被宙斯强行玷污的侍女,以乱箭齐射驱赶出自己的狩猎队伍,更能将胆敢忘记献上祭品的国度派去野兽无情挞伐。她是纯洁的处女神,却也是无情而残酷的守护者,行事之偏执与其余之神灵别无二致,据此便可见一斑!
于是燕北北立刻心头空明,思绪明晰,脱口而出:
“殿下,您要杀死忒瑞俄斯。因为他的父亲,无往不胜的战神阿瑞斯,是爱与美的神灵阿弗洛狄忒的裙下之臣。”
阿尔忒弥斯终于含笑颔首。她伸出手,将双腿颤抖不止的燕北北从冰凉的地板上扶起,可她的肌肤并不比地板更有温度,彻骨的凉意从她们交握的双手间传入燕北北的心底:
“来吧,爱歌者,来我的神庙里,供奉我的神名,为我织造挂毯。”
“你不必害怕我。只要你听从我的教导,全心全意服侍我,我自然会给你应得的庇护与荣耀。我若伤害过你,那一定不是出自我的本心。”
燕北北心中只能苦笑不止:
死而复生之事便已足够奇妙,更罔论她此刻又在成人的躯壳中重生,这种事根本无法对外人言说半句。况且神灵与人类之间的界限差距太大,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阿尔忒弥斯竟然还愿意破例降下庇护,已经很是足够了,自己怎么敢要求太多?这一个不明不白、又切不中要害的道歉,便勉强收下吧。
想归想,明白归明白,利箭穿心的痛楚却犹在胸口。燕北北后退半步起身,谦恭垂首,以示对神灵的敬意:
“我在此指奥林匹斯山起誓,愿终身供奉山川林泽之主、月亮的女神、野兽的主人,丰产与毁灭的操控者,阿尔忒弥斯。”
她起身之时,双手便自然而然地从阿尔忒弥斯的手中挣脱了。月之女神垂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那双澄澈的蓝眸又投向燕北北昳丽秀美的面容,凝视长久,又重复道:
“我若伤害你,那一定不是出自我的本心。”
次日,色雷斯的国王忒瑞俄斯宣布,要暂且在雅典停留数月,帮助雅典重建战后的废墟;同日,全城皆知,雅典的长公主普洛克涅与小公主菲罗墨拉曾在月神座下发愿,如若雅典能得以保全,愿终身不嫁,供奉贞洁的狩猎之神阿尔忒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