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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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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饮已经发现尸人的不堪一击,除了有一身蛮力和无药可解的剧毒,连曾于洛道见过的那些都远远不及。若不是为了试探和观察对方,他不至于拖这么久,使得状况变得危急,不得不动用重剑鲲鹏才能尽快把快触及对方的那些处理掉。
话虽如此,这桩麻烦说到底是他自己惹上的,总不能撒手不管。
将周围的尸人清扫殆尽后,叶饮切回轻剑五岳,俯身轻压剑尖,沿着后座一片的缝隙切去,就像割豆腐一样开始削着这右半边车盖。
车里的人自始至终都没半点动静,叶饮也不甚在意了——大概不是吓傻了就是吓晕了,否则不可能在生死关头都不见有抵抗的举动。
他力气极大,五岳剑又锋利无比,一会儿就快完成了。他捏着那块塌下去打扮的铁皮的边角,最后剩下连着的一点索性用手给直接撕了,头也不回地往身后一丢,几十斤的铁皮在他手里就跟投掷暗器一样,几只来晚了还不死心地向这边凑的丧尸就丢了头。
不知畏惧为何物这一点,确是一杆双刃剑。
车顶去了一半,里头的人正如他从远处所见的那样,是个一看就未及冠的半大少年,一头卷卷的短发呈浅褐色,鼻梁高挺,轮廓十分深刻,一双湛蓝的眼珠子,与其说是中原人,倒更像他所见过的西域来的明教弟子。
但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单薄纤瘦,细皮嫩肉,很是弱不禁风。
叶饮心里暗骂之前太过莽撞,以至于招上个烫手山芋,表面上倒纹丝不动,只朝那神色懵懵懂懂,被拆了车盖也只懂得傻愣愣地抬起头来向他看去的孩子伸出手。
“上来。”
叶饮微眯着眼催促。
他要真是个无父母可依靠的痴傻儿,也命不该绝于此时,他多跑一趟那周轩去过的避难所把人给丢进去作为补偿,也未尝不可。
叶饮等了片刻,还不见他有所动作,耐心宣布告罄,正要探了上身进来抓的时候,那孩子如梦初醒,原本无神黯淡的眸子也蓦地活了过来,既是惊喜又是希冀,忙不迭地起身想握住他的。
只是刚一握住,叶饮还没来得及把他拽上来,又跟触电一样赶紧抽手回去了。
“我,”不待叶饮开口,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得像树枝磨过砂地,显然许久没有喝过水了:“我还是留下吧,已经被咬过了……对不起,谢谢你来救我。”
叶饮不禁蹙眉。
他怕叶饮觉得他不识好歹,连忙把左袖捋起,露出左臂上一个深可见骨、边缘滴着墨绿色粘液的咬痕。
离初初被咬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整条胳膊都被尸毒给渗透,肿得像颗萝卜,肤色也渐渐变得青灰。
叶饮默然:他恐怕是一被咬就让家人抛下了,才心如死灰地困在车中,等待死亡或者尸变来袭。
那孩子说完就不再抬头看他,也不再开口说话,像是生怕自己后悔一样,干脆枕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本就瘦弱的身躯窝成一小团,凸出的肩胛骨隔了层单薄的衬衣也清晰可见,更显得可悲可怜。
叶饮收回了手,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车顶完好无损的另一边打坐,一张长年累月都瘫着的脸已然将掩藏情绪这门技巧发挥得炉火纯青,叫再擅长察言观色的人都无法看出他此刻的纠结为难,更何况周遭只有蠢到极点的丧尸了。
就算带走也无处可送,庇护所是不可能接纳随时要尸变的他的。
而其家人的态度,从他孤零零地被丢下这点,也可见一斑了。
——他才这么点儿大。
叶饮看了看那掉进车厢里,把毯子染得一塌糊涂的油漆桶,又看了看跟雕塑一样动也不动的孩子,半晌没说话,末了陷入深思。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时分,一轮炽日高悬,柏油路被烤得发烫发软,叶饮浑身都似千锤百炼的钢筋铁骨,又有常人难及的心境,倒是一滴汗都不曾流下,可车里就跟蒸笼一样难熬了。
那孩子明显猜到他还未离开,十分硬气地忍着,始终一动不动,还把脸藏得极好,后颈却是挡不住的,一整个都变成了熟虾的绯红,怕是在丧尸化之前,就先成了被活活热死的倒霉蛋。
定力可嘉。
在车里再次传来肚子控制不住的咕噜咕噜声时,叶饮也终于做出决定了,心情复杂地长叹一声,手下却毫不犹豫地一把将亲手惹出来的麻烦给捞了出来,夹在右臂下,一连串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更是停也不停地运起大轻功,眨眼到了物色好的那条小溪旁。
“名字。”
孩子一脸发懵地就被丢在了溪边湿润的草泥上,似乎被热得反应迟钝,还搞不清楚状况。
叶饮死死地拧起了眉,既然连绝无仅有的恻隐之心都被挤出来了,多逼出一份耐心也没那么难以容忍了,重复了一次:“名字。”
他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杨溢。”
“盈满则溢?”叶饮随口说了句,见他点了点头,轻哼一声,将一直没有离身的包袱从肩上取了下来,取出两个小瓷瓶来看了一眼,又把其中一个放进去。
每个藏剑弟子都精通铸剑之术,他倒多通一门医学。说是医学,指的并不是能给人望闻问切的大夫,而是懂得辨析草药,制造药丸的学问罢了,对症下药的话,往往有着奇效。
混元丹,沐火丹,辟邪散……这些还是他用那些在前往阴山大草原途中采到的药草,又借了主城洛阳的医馆里的药臼制成的,等同于他一个多月来的心血。
一想到这些他人千金难求的药丸,就这么给这素昧平生的小子用了不说,还多半不会有效——就算是从来不在乎身外之物的叶饮,也难免感到有些暴殄天物,尤其类似的药材还不知在这边能不能采到。
想归想,话语里却不带半点可惜:“这些是我自制的解毒药,十之八九不会对你有效,更不能保证混合吃了会有什么后果,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杨溢被他轻轻地扫了一眼,下意识地点点头。
叶饮就当他听懂了,顿了顿后接着道:“要试吗?”
下一刻,他就看到那双跟此时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湛蓝的眼睛亮了起来,紧接着以要把脑袋都点掉的劲儿点了点头。
叶饮扯了扯嘴角,对得到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将把玩着的瓷瓶丢到杨溢身上。或许是情况对杨溢而言已经糟的不再糟,他几乎是半点怀疑都没有地拿起道了谢,然后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结果吞得太急,咽喉又太干,药丸子半路就卡住了,他只得狼狈地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滚到溪边用手鞠了水就往嘴里送。
等着一切完成了,他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浑身僵硬,像是等待行刑官丢牌斩首的囚徒。
叶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等到想象中他疼得死去活来打滚的丑态,一阵咬紧牙关、只听到哼唧声的浑身抽搐后,忽地眼皮一闭,似是睡着,又似是昏过去了。
要不是胸膛还能看出细微的起伏,脸色还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红地变化着,隐约还能听见牙关碰撞得咯咯作响,倒是很值得探一下这具躺尸的鼻息和颈侧。
估摸着他一时半会死不了,为免他不消化,叶饮还好心从另一个瓷瓶里倒出一小粒健胃散塞进意识不清的他嘴里,喂完后就丧失了继续观察的兴趣。
他用五岳剑试了试溪水的深度,将鞋袜脱了,挽起裤腿下水,如炬的目光在介于清澈和浑浊之间的水流里匆匆一瞥,盯准了就倏地下腰,一下就逮住了条肥美的鲤鱼。
他掂了掂份量,应是绰绰有余了,便一跃上岸,寻了块边角尖锐的小石子利索地把鱼给开膛破肚抽了筋,刮麟掏内脏洗肚皮,最后撒上盐巴,又拾掇了些干木将鱼一架,火一生,听鱼皮被火舌舔得噼里啪啦地作响,轻微的焦味和烟味参杂着越发醇厚的香气,总归是让叶饮把不甚愉快的那点记忆丢之脑后了。
等杨溢好不容易从五脏六腑那翻江倒海,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剧痛里醒来,天已经黑透了。
两天一夜的粒米未进令他体力彻底透支,刚刚清醒,脑海还是一片空白,便不急着睁开眼睛,就这么躺着静静回想,很快就想起为保护调皮乱跑的弟弟被丧尸咬伤,却被爸妈毫不犹豫地抛弃的那一幕……
杨溢心里一惊,硬是撑开了眼帘,艰难地坐起,撩起被汗水湿透的衬衣,左臂上那本该要了他命的肿块,竟然真的……不见了!
叶饮淡淡地扫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的他一眼,曲指一弹,就把一小包东西啪地弹进了他毫无抵抗能力的怀里。
是一包压缩饼干。
叶饮为了一雪前耻,在吃饱喝足后威风凛凛地杀回了叫他蒙受奇耻大辱的货店,这回但凡是长得一样的东西,他不破开包装确定里面的内容绝不带走,总算扫对货了。
“先生!”杨溢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赶忙撑着坐起来,然后一眼看到被篝火那温暖的光耀得似天神般金光闪闪,容颜俊美无俦,神情却冷若冰霜、不怒而威的神秘人身后被堆成一座一人高的山……的食物,眼皮一跳,问题脱口而出:“您还在?”
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仅安然无恙地躺在原来的地方,而且还没有被丢下。
甚至还得到了一包宝贵的、完整的饼干。
悠闲地靠着由几个大抱枕垒成的临时软塌,叶饮出乎意料的心情不错,或许是验证了他所制出的药丸具有连尸毒都可以对付的奇效,或许是这小子的脾性还算对他胃口,又或许是方才尝的那罐头鱼别有风味的缘故……并没有计较这失礼的问题,只轻哼一声作为回应。
在杨溢反反复复地道谢时,还以称得上温和的口吻问道:“你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