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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沉珂 ...


  •   陶槐出了巷口,转身走进刚刚路过的杂货铺,在里面买了些东西,径直回了客栈。临近店门,就看到店小二抱臂站在门口,盯着不远处一个徘徊的男子,眼神轻蔑又警惕,被看的那人恍若不知,依旧在客栈门口来回踱步,焦急地四处张望,看到陶槐时,眼睛刷的亮了,几步快走过来,唤道“先生!”

      陶槐被他那亮晶晶的眼睛哄了一跳,这才发现来人是温齐。

      “先生让我好等!”温齐有些愁怨地道。

      “不好意思……”陶槐忙道,有些纳闷:“阿齐,你来找我?”

      “对啊,我已经在先生客栈门前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温齐道,陶槐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汗珠,的确等了很久。

      “那你怎么不进去?外面太阳这么辣,中了暑气怎么办?”过了梅雨时节,天气变得更加闷热起来,稍在太阳下站一会,便会汗流浃背。

      温齐悄悄地朝店小二方面白了一眼,哼了一声,这种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让陶槐不由发笑,会意道:“不想进去便算了,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当然是请先生去看病了!”温齐正色道:“昨日先生离去后,我和张妈隐隐都觉得先生是华佗在世,是可以救活小姐的仙人!自然是对先生感激不尽。今日冒昧前来的确有些唐突,但小姐的病实在是拖不得了,所以一大早我便前来寻先生,希望先生能早点开方子,对症下药,小姐也能快点康复。”

      “这样……阿齐,稍安勿躁。”陶槐缓声说道:“其实你今日不来,我也会再去的,只不过……
      陶槐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有些东西还没有准备好,耽搁了一会。”

      温齐诧异地看着陶槐手里的东西,黄纸,红绳,毛笔,问道:“这是先生开药时要用到的吗?”
      “嗯……你这么说,倒也可以。”陶槐看了眼还在门口张望的店小二,笑道:“既然你不肯进去,那咱们便走吧,到那里准备也是一样的。”

      温齐自然很是高兴,答应了声,伸手帮陶槐拿走手里的物品,陶槐推脱了下,便乐呵呵地由了他去,自己背着手跟在后面。

      从客栈到小院有一段距离,两人一路经过了几个布庄,都赫然写着“温家”二字,街上窈窕淑女所穿所戴,大多也是霓罗缎制成。陶槐看在眼里,不经意问道:“温家果然家业煊赫,只是不知温大小姐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温齐僵硬地扯扯嘴角,道:“温家老爷博爱仁厚,自然不会难为她,是我家小姐做错了事,犯了家规,所以才会被责罚。恰逢近日老爷五十大寿,府里熙熙攘攘,不利于小姐养伤,所以才会搬出来住。想来等到伤好,老爷便会把她接回去。”

      陶槐暗自一笑,这个谎说的也太没有水准了,倒也没有揭穿他,继续问道:“听闻温家还有一个二小姐,年方及笄,生得甚是花容月貌,已被许配给当朝徐太傅之孙,徐述。两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不知什么时候完婚,能让徐温两家喝上喜酒啊……”

      陶槐边说边看温齐,只见他已是瞋目切齿,悲愤填膺,紧咬的嘴唇几欲见血,半晌才低声道:“我家大小姐尚未婚嫁,她又如何能早一步享受这花烛之乐呢?”语罢扭头转向一旁,不再说话。

      陶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明白得很。

      此中暗有隐情。

      沉默间,二人已到小院门口,今日张妈不在,只有那叫做碧影的丫头服侍在一旁,正轻轻为沉睡中的温月落打着扇子。

      “咦……”陶槐不禁疑惑发声,几步向前用折扇托起那丫头的下巴,只见鹅蛋般的小脸上横着几条红印,似是用细藤条所抽,甚是打眼。

      陶槐不由皱起眉来,却见那温齐丝毫没有露出异样,想是司空见惯。陶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递给碧影,嘱咐道:“一日三次,涂上去会有些疼,忍忍就好了,这么好的胚子,留了疤多可惜。”

      那丫头接过小瓶,一双妙目泪水涟涟,起身便要叩首致谢,陶槐忙虚扶了她一把,安慰道:“罢了,也是个可怜人。”

      温齐在旁神色不动,直到陶槐和那碧影说完话,才道:“先生,现在可以号脉了吗?”
      陶槐点点头,坐在凳子上,伸手搭在温月落脉上,片刻后收手道:“阿齐,麻烦你把黄纸递给我。”

      温齐忙从怀中拿过一张黄纸递给他,陶槐接过,裁成手掌大小的长方形,又道:“毛笔。”

      陶槐接过笔,将笔锋放在嘴里稍稍润湿,又从袖中拿出一铁盒打开,将笔头在上面轻轻一点。温齐还未看清动作,那白毫笔便迅速染上红色,娇艳欲滴。

      陶槐把黄纸放在左手,右手执笔,笔走龙蛇地在纸上画了几道线条,随后将笔放在嘴中衔住,双手“啪”地合十,手里的符纸猛地亮光,竟燃起火苗,在陶槐手里熊熊地燃烧起来。

      温齐吓得往后一退,旁边那丫鬟也失声尖叫,只见那火苗在陶槐手里越燃越旺,燎起的火光直冲屋顶,似要将这房屋点燃。而陶槐神色依旧,脸颊紧挨着那火苗,丝毫没有被灼伤。

      火光转瞬即逝,陶槐右手一挥,一道灰气从手中扬起,又轻飘飘地落下来,正掉在陶槐张开的右手上,形成了一小撮纸灰。

      “这……这……”温齐结巴道:“难道是……”

      陶槐朝他微微一笑,取下嘴中的毛笔,道:“在下不仅稍通岐黄之术,对于周易卜筮也略知一二。温小姐的病,已经不仅仅是普通药石所能挽救的。”

      陶槐右手拢住纸灰,对那丫头道:“碧影,麻烦你取杯水来。”

      碧影答应了声,去外厅取杯倒水。温齐还没缓过神来,指着陶槐手里的东西道:“那,这又是什么?符灰?”

      陶槐点头,道:“我刚刚为温小姐画了张清新养气的符,她五内焦损,肝火极盛,体内卫气失调,沉滞不通,却又裹挟着一股悍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卫气主肌肤,通骨肉,温小姐卫气过多且沉,无法顺利在脉搏间游动,所以身上旧伤复发,经久不愈。”

      此时,碧影已取来水,陶槐将手中的纸灰倒入杯中,握着杯身,杯中水无风自动,旋转着将纸灰溶解,泛出一层淡淡的蓝光。

      陶槐将杯子递还给碧影,嘱咐道:“给她喂下去,一滴也不许剩。阿齐,你来帮着她点。”

      两人答应着,一个人上前扶起温月落,另一人将杯子递至口中。大概是病势渐沉,温月落一直没有醒来,两人便顺势将那符水尽数喂下。

      陶槐看着温月落喝下水,起身对温齐道:“今日便是如此,过一炷香后,你把我给你那红绳截一段,系在你家小姐手腕脚腕上,系紧一些,不要让它脱落,明日一早再解下来。今天晚上会比较难熬,过了第一晚便好很多。”

      温齐连声应着,一一记在心中。陶槐此时也有些乏了,不愿多留,温齐便把手中红绳给了碧影,随着陶槐出了院子。

      院外有一棵看不出年头的老树,龙盘虎踞地长在门口,一阵风刮过,吹得树叶哗哗直响,连带着树下二人也觉出一股凉意。

      陶槐站在树下,日光透过树叶漏下斑斑驳驳的光影,正照在他眉目如画的脸上,陶槐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暗道:“槐树……”

      温齐从院内快步走来,便看到陶槐一人站在树下,衣袂翻飞,神色淡然,恍惚似仙人欲乘风归去,不如看得呆了。

      陶槐侧脸对他一笑,温齐连忙缓过神来,羞赧道:“先生……”

      陶槐颔首,指着那树道:“此树目测已有百年,历经人事变更依旧不改,树下不知发生过多少故事。”

      “是啊,倒不知这是棵什么树?竟长得如此郁郁葱葱。”温齐应道,也抬头看向那树。

      陶槐没有应答,手中的折扇轻轻敲着树干,忽然问道:“温齐,你打小便跟在温夫人身边,是吗?”

      “是的,我五岁的时候就被牙婆卖到温家,温夫人可怜我,收我当了小仆,后来大小姐出生,我也一直以玩伴的身份伴她左右,想来也有二十年了。”

      陶槐点点头,“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怀着一颗求生的心,往死境里走。你和张妈,倒是忠心耿耿,温小姐有你们二人一路相伴,想来也不会过于落寞。”

      “只不过……”陶槐话锋忽转,对温齐道:“既然彼此扶持已有二十年的情谊,为何连温月落被温月雁虐待毒打的事情,也不肯和我一个大夫说呢?”

      温齐脸色骤变,神情尴尬,难堪地垂下头,承认道:“先生是怎么知道的?这种宅门里的腌臜事……”

      陶槐摇摇头,道:“温齐,这世上有两种人诳不得,一人是母亲,一人便是大夫。哄骗前者伤心,哄骗后者伤体。我看你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奈何这些事却是看不透。”

      温齐闻言十分羞愧,正欲辩解,陶槐却用折扇指着小院道:“你们是怎么搬到这家院子里来的?”

      温齐被问得一愣,答道:“二小姐让我们搬来的,说是温夫人寻的住所。”

      陶槐又指着那树道:“你可知此树是何树?”

      温齐迷茫地摇摇头。

      “槐树。”陶槐道:“槐者,喜阴也,常长于阴暗潮湿之地,又名鬼木,可以聚纳阴怨之气。你家小姐所受的伤,并不单单只是皮肉受损,而是阴祟入体。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有人在她身上下了术。”

      “术?”温齐惊道:“邪术吗?”

      陶槐摇头,解释道:“术分很多种,占卜、符篆、炼丹、修身,都是术的一种,经后期发展更是种类纷杂。温姑娘所中的术,是在食物中加入了阴怨之气,使得体内五气失衡,悍火过旺,所以伤口一直不能痊愈。加之她一直住在有槐树的地方,阴气过重,更是雪上加霜。”

      温齐闻言已是怒极,咬牙道:“我就知道,这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关系!我们都已经搬出来了,她还要苦苦相逼,难道真的要把大小姐逼死不成!”说罢,温齐向前一步,撩起衣袍,竟对着陶槐扑通下跪,双手扶地道:“温月雁心肠歹毒,我家小姐命悬一线,还望先生一定要相救啊!”

      陶槐却是避开身子,躲开温齐这一拜,伸手轻轻搭在温齐肩上。温齐尚未觉出异常,不知怎的便被陶槐单手扶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一拜,我可受不得。”陶槐说道:“你对温姑娘一片赤诚之心,想来也已经猜到她的病和温月雁有关,既知缘由,又何故屡屡退让至此?”

      温齐叹了口气,忿忿道:“是我想错了,之前大小姐病总不见好,我便料到是温月雁做了手脚,但身在温府,我只是小小杂役,做不了什么。后来听闻温月雁要将大小姐赶出府去,我还暗自庆幸,离了那地方,天高皇帝远,说不定会是另一番天地。可没有想到,温月雁要的不仅仅是独掌温家权,更是大小姐的命啊……”

      “所以昨日我来,你见我举止粗鲁,第一感觉便怀疑我是温月雁派来的庸医,想致她于死地?”
      温齐苦笑道:“先生见谅,我实在已是惊弓之鸟,温月雁心思缜密,当时我和张妈日夜提防,看来还是没能防得住她。”

      陶槐点点头,这样想来,事情便顺通很多。见温齐依旧愁容满面,陶槐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温月雁不是行家,一知半解,所用之术也并不难破。加之目前,她也没有再继续发难,明日早时我会再来,帮温姑娘去剩下的毒。”

      温齐连声致谢,忽然想起来,道:“这是给先生备的诊金,万望勿辞。”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份封好的银钱,欲递给陶槐。谁料举止之间,带出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径直便要落下。

      陶槐弯腰一捞,只见手中是一个极精美的荷包,缝着金丝绣成的戏水鸳鸯,甚是别致。
      温齐忙伸手拿过,将银钱递上,笑道:“手脚蠢笨,先生勿怪,这是我和张妈备好的诊金,先生收好。”

      陶槐左手接过,右手轻轻捻了捻手指,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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