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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诊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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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陶槐下定决心诊病救人,那边温姑娘却一如既往撒泼抵抗,闹了几下陶槐实在被烦得头疼,随手捏了她脖子,人昏了过去,这才安静下来。
重新摸了脉,看了舌苔,陶槐脸色变幻莫测,张妈在一旁看得心惊,低声问道:“大夫啊……你看我们家大小姐她……”
陶槐“嗯”了声,站起身来,唤道:“你,那个小丫头,对对,就是说你,过来。”
那丫头怯怯地走过来,陶槐看了她一眼,只见这丫头身姿绰约,盈盈小腰不容一握,弯眉如山,俏目如水,倒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陶槐问道:“你叫什么?”
“碧影。”
“嗯……”陶槐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把外衫脱了,袖子挽起来。”
几人都瞪大了眼看着陶槐,陶槐不为所动,催道:“快点,别磨蹭。”
碧影低着头,迟疑地脱掉外面的春衣,里面只着了一件浅粉小衫,隐约间风光旖旎,陶槐却连眼睛都没动一下,道:“把袖子弄起来,我看看你胳膊。”
碧影闻言挽起袖口,只见几道暗红色的伤痕蜿蜒而上,重重叠叠覆盖着新伤,一直顺着手腕延伸到小臂,想来里面更有不少,只是看不到而已。
陶槐点点头,似乎在意料之中,手一摆,道:“穿上衣服吧,这位大妈……嗯嗯,张妈对吧,你搭把手,把温姑娘翻个身,后背朝上露出来。”
张妈动作麻利地把床上的温月落翻了个身,随着温月落的移动,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臭味更加浓厚,连温齐都忍不住皱了眉头。陶槐却是神色不变,他弯下身去,只见女子本应光洁如玉的后背上层层叠叠覆着数条疤痕,从后腰一直延伸到肩膀,纵横交错,将温月落的后背分割得分崩离析。有几条疤痕看起来像是新伤,红肉向外翻开,凝固着已经冷却的黑血,已经有化脓的迹象。
陶槐手指隔着内衫轻轻点了点温月落的后背,问道:“这些其实都是旧伤吧?只不过一直痊愈不了。”
“没错没错!”张妈激动地应道:“大夫果然好医术,我家小姐这一身伤早在半个月前便有了,却反反复复没有办法痊愈,隔几天便会绽开伤口,流出黑血来,很多大夫都说是旧伤再受厮打才会这样,可大小姐明明一直卧床在家,半次也不曾走动啊。”
“唔……半个月前”陶槐低声道,思忖了片刻,突然转移话题:“你们家小姐平常脾气很不好吗?”
陶槐一句话问出,两人都没应声,局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陶槐抬眼看向张妈,张妈勉强地笑笑,道:“小姐嘛,脾气骄纵总是有的,但平日里对我们还好。”
“打成这样也算好?”陶槐乐了,指着碧落问道。
“那不一样!”旁边一直没说过的温齐愤愤道:“若不是她主子做的好事,月落怎会这样!她这是咎由自取!”说罢恶狠狠地看了碧落一眼,吓得那丫鬟头垂得更低了。
“噢……你不是她的丫鬟吗?”陶槐看向碧落,好奇问道。
碧落摇摇头,又使劲点点头,最后恨不得把头钻到地缝里。
有意思……陶槐内心暗道,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啊。
温齐看陶槐还是兴致盎然地盯着碧落打量,便插嘴问道:“先生,我们家小姐的病……”
陶槐看了眼张妈,又指了指温月落,说道:“张妈,阿齐,事到如今,你也看到了,你家大小姐命悬一线,有今日没明朝,你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呢?你们小姐为什么受伤?又为什么好不了,不了解前因后果,我怎么治。你们想想,是你们家小姐的命重要?还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宅门秘史重要?”
陶槐的话已经很尖锐了,张妈不由迟疑起来,看向温齐,嗫嚅道:“阿齐……你看这……”
温齐闻言叹了口气,对陶槐道:“先生勿怪,并不是我们知而不告,只是先生想知道的事情未必和小姐的伤有关……侯门深府,自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家丑旧事,先生听或不听,都无所裨益,反而会污了先生的耳,还望先生见谅。”
陶槐点点头,不再追问。既然你们不肯说,我自然有知道的办法。
既然已经问不出什么事情,陶槐便不打算在此久留,借口要回去翻阅医术。温齐自是不敢多留,起身便要将陶槐送回客栈。陶槐略和他客气了下,充分显示完君子风度后,才风度翩翩地和他一同返回。
一路无话,二人行到客栈门口告别时,温齐苦笑道:“月落得病以来,相熟相助的只有我和张妈,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世家之女竟沦落至此。还好今日得遇先生一面,还望先生务必将月落拉出苦海啊!”
陶槐摆摆手,慈眉善目地说道:“职责所在,必不敢辞!温小哥放心!”
两人又在门口你来我往地掉了会书袋子,才依依惜别,陶槐转身进了客栈,遇到店小二迎面走来,便叫道:“小二,给本公子烧些热水上去,再备些好酒好菜!”
“好嘞!早就备好了!”店小二笑着应道,陶槐冲着他风度翩翩地点点头,才顾盼生姿地走上楼梯,回了房间。
饶是见多识广的小二,也被陶君子的笑眼电了一个激灵。
陶槐回到房间后,瞬间收了笑容,一脚踢开一个靴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一个人一心求死,一群人一心求生,幸哉?悲哉?
陶槐摇摇头,挨着桌子坐了下来,伸手从衣袖里拿出今天掉出的玉佩,只见那上面浮着一层淡淡的红光,猛一看恰似夕阳余晖洒在上面,细看方能发现是从里面闪出来的。
本来不愿管这事,却因为玉佩的突然闪光而改变主意,陶槐长吁一口气,趴在桌子上,暗想,这一次,真的会有结果吗?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陶槐在屋内休息了片刻,唤了晚膳,又叫了桶热水,在房内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今日去的地方阴气太重,虽然陶槐打小起便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但毕竟阴祟伤体,在热水中泡了好一会才舍得爬出来。窗外凉风习习,陶槐打开窗户,拎了壶酒,倚在窗边发呆。夜风吹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将他白日里那一身装腔作势的气势吹散了许多,此时白衣黑发,竟显得有些呆呆的。
陶槐看着悬在天边的明月,思绪有些飘散,这样在外漂泊,游游荡荡已经多少年了,十年?十五年?陶槐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圆玉,每次接触到那些东西后,陶槐心里都会多多少少有些难过,把玉用红线串着贴身放在胸前,便舒服很多。
陶槐靠在窗边又发了会呆,直到夜风已经凉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才关上窗回到房内。屋内只有一盏灯亮着,陶槐和衣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陶槐叹了口气,知道今晚又是难以入眠。
从记事起,陶槐便不知道休息是何物。
小时候还好,精力充沛对于孩子来说是件好事,每当同行的小伙伴被父母拽着耳朵回去睡觉,他总是一个人神采奕奕地坐在草垛上看月亮,直到星星爬满头,他的母亲才会慢悠悠地走过来,唤他回去。
陶槐便会一个猛子蹿下来,牵着母亲的手回家。等到了夜晚,他母亲挨着他睡了之后,陶槐就数着呼吸声,听房梁间老鼠打架,窗外蟋蟀低语,一晚上倏忽地便过去了。
少年不识愁,日子便在小陶槐永远精力充沛的欢声笑语里溜过去,等到陶槐八岁的时候,一切全都变了。
那天陶槐照旧在外面疯跑了一天,躺在草垛中无意地睡着了。直到冷风吹来,陶槐打了个哆嗦被冻醒,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一轮圆月悬在他头顶,阴冷冷地盯着他。
陶槐心里害怕,素日里来寻他的母亲也没来,他一个人不敢在外停留,撒开腿开始往家里跑。
等到了小院口,陶槐看到一向点着烛火,暖融融的家里竟然黑黢黢的,没有一丝热气。他心里害怕,耳边因为快跑而咚咚直响,敲着小鼓般在陶槐脑海里叫嚷着:别去!别去!别去!
陶槐无来由地感到恐惧,他没有从前门进去,而是踩着院子里的柴垛,趴在窗户边朝里望去。
他恐惧地睁大眼睛,屋里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法发生任何声音。
只见他素日里温和可亲的母亲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一边,因为用力过度而突出的眼球似乎要爆出眼眶,里面黑色的血丝清晰可见,并且在迅猛杂乱地来回穿梭。她的手指一根根向外伸着,似乎要抓住什么,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一条条黑色的纹络在她胳膊上,手背上,指甲盖上左右迂回,好似一根根绳索,将她死死地钉在床上,吸取着她身上越来越少的生命。她的嗓子中不由自主发出“嗬嗬”的声音,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将她的喉咙慢慢缩紧,直到嶙峋的颈骨清晰可见。
陶槐吓得牙齿禁不住发抖,他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天生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将他定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动,他不敢进去救他的母亲,也不敢跑掉,也不知跑到哪里。他便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窗户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几道黑色纹路似长蛇一般将那人紧紧缚住,夺走了她的呼吸、血肉,以至于生命。
时间一点点流过,陶槐浑身没有任何感觉,只有蹲着的腿针扎般的疼,天色逐渐亮起来,陶槐动了动腿,已经僵了的腿一时间难以动弹,他整个人从柴垛上面滚下来。
“咣——当——”一声,陶槐神志清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汗湿漉漉地布满他的后背,又黏腻,又阴冷。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客栈的床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仿佛只是一场梦。
陶槐揉揉脑袋,他明白那不是梦,只不过是他偶尔的回忆涌起,让他的病又犯了。
扭头看向门口,刚刚发出声音的正是门被外力打开的巨响,店小二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维持着破门的姿势。
“陶……陶公子,您昨晚安排下,让小的今早这时候送早饭上来,小的敲了半天门,公子一直没开,小的怕出事,所以自作主张把门撞开了……”
“无碍……”陶槐摆摆手,发现自己的声音像破锣一样难听,他支起身子,也不在意平日里那光辉万丈的形象,无力地挥手打发道:“你先出去吧,饭菜不用上了。”
店小二应了声,将门合上退了出去。陶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软着身子下了床,双手支在桌子上,平复了下呼吸。
母亲……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过了片刻,楼上的房门开了,在店门口招呼生意的店小二眼睁睁看着刚刚那个半死不活,有了上气没下气的陶公子神采奕奕地出现,姿态优雅地踱步下楼,冲着他灿烂一笑,道:“小二啊……”
“陶公子!您这,没事了?”
陶公子微微一笑,折扇毫不留情地打在店小二头上,道:“闭嘴,干你的活去。”
店小二哎呦一声,捂着脑袋目送陶公子步步生莲花般地走去,暗想道:“这个陶公子,还真是……”
“还真是装腔作势,矫情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