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眉痴》容卿

7、第四章（1）

　　谨安私运物资案，出事的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眼见小小一个孙德仁竟敢下严令处置，也猜到了其中必有隐情。是严是宽，一时众说纷纭。有门路的亲自上门来讨情，没门路的也托了关系试探口风。段琪钺有心要让锦妍立威，只推说公务繁忙，让他们去找大小姐，此事由大小姐全权负责。
　　众人以为不过是托词，心想女流之辈焉能插手军政。再者能来讨情的大都是统制一方的封疆大吏，随段琪钺出生入死过的。锦妍虽是段琪钺唯一的女儿，名义上却还是他们的晚辈，如何能拉下这个脸面。最后竟没人来找锦妍，局面就此僵住。
　　锦妍乐得快刀斩乱麻，拣了没什么根基的几位人犯率先处置。众人也不以为意，直到斩了赣州大亨陈季甫，才惶急起来。因锦妍是女子，不便亲自来求，于是，让家中的太太小姐去下帖子请锦妍。
　　锦妍不爱交际，可是，这一次却是免不了的。陆青怡按军政商替她把帖子分成了三份，将各人盘根错节的关系一一分说给锦妍听。锦妍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没想到，竟然有许府的帖子。想起父亲曾说的话，锦妍心里不由得有几分不安。陆青怡笑了笑，说：“徐州统制林立尧，年四十七，许系旧人，同许司令有姻亲之好，其姐林承英是许司令夫人。”
　　原来父亲说的竟是这个，锦妍踌躇，将帖子拿出来放在一边。陆青怡察言观色，说：“大小姐今天要去许府么？”锦妍想了想，说：“你替我把时间排一排，除了许府，别的都去。”
　　若论交情，以许府最重，锦妍竟独独不去，陆青怡心下奇怪，却也不便过问,只按她的要求排好时间。

　　这一日傍晚，是唐师长请听戏。锦妍早早回去换了衣服，做了头发，真是一幅听戏的打扮。
　　刚到唐府，唐太太就迎了出来，亲热万分地说：“大小姐真是稀客，原本早就是要请大小姐过来的，又怕大小姐同夫人几年不见，母女有话要讲，没敢打扰。今天特地下帖子，还望大小姐给几分薄面，不拘着随便玩一玩，杜老板的戏，是极好的。”一席话，又是解释，又是拉拢，这唐太太也不是一般人物。锦妍微微一笑，极有兴趣的样子，说：“我留学几年，戏听得少了，见识寻常得很，唐太太切莫笑话。”俩人并了肩，一同走进去，旁人看来，确实是宾主融洽。
　　戏台子搭在水榭上，水榭对面，设了一张梨花木的小桌，桌上摆了各色时鲜果品。唐太太邀锦妍入了席，才笑盈盈地说：“夏天还是水榭凉快些，丝竹管弦，要隔了水声远远的送来，才有味道。”
　　锦妍亦觉得凉爽非常，唱词夹着丝竹声远远的送来，听不真切，咿咿呀呀，却更吸引人。她静下心慢慢听，唱的是闺塾，旦角好嗓子，只听得传来一句“怎辜负的这一弄明窗新绛纱”，知道戏完了，便做出一副困倦非常的样子。唐太太心里着急，说：“天色晚了，本该送大小姐回去，可是我们老唐有些事要麻烦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后面用茶。”
　　做了这许多铺陈，正事到底来了，锦妍微微一笑，说：“不叨扰了，我困得紧，又喝了茶，再不回去只怕半宿又睡不着了。唐师长烦我必定是公事上的事情，明日到官署谈也是一样的。只是我年轻识浅，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一席话滴水不露，唐太太无奈，又不能强留，只得打点着好生把锦妍送出去。

　　一连数日，锦妍赴约，都是摆着吃喝玩乐的款，绝口不提公事。众人无奈，对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许多话倒不如对段琪钺说来得方便。
　　这天，锦妍刚回家，芳姐替她接了手袋，说：“大小姐，许少爷在等你。”
　　锦妍走到客厅，见许川正斜靠着长窗，翩然而立，灯光照射下有如芝兰玉树。自钓鱼那天以后，锦妍还是第一次见他。她虽大方，于感情却也是女儿家的羞涩，刻意回避，再加上近来事情繁杂，俩人倒是没有见面。
　　锦妍慢慢走过去，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许川佑已经瞧见她，微微一笑，说：“见你一面，竟这么难。”因林统制的事，锦妍一直心存抱歉，于是，低了头说道：“等了很久么？”她性格爽朗，很少露出这样的情态，许川佑只得苦笑，说：“爸妈明知是这样的苦差事，又偏偏叫我来。锦妍，真是不能更改了么？”
　　他原不是专程来看她，锦妍眉头微微一蹙，有几分失望，又似松了一口气，说：“此例一开，万难禁止，我也有我的难处。”
　　许川佑叹了口气，道：“私运禁运物资虽是重罪，可是也得酌情处理。你这样莽撞，只是寒了人心。”
　　锦妍道：“关禁腐败，历时已久。不用重典，只怕难收奇效。”
　　许川佑摇了摇头，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锦妍，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何必沾这样的事情。手段太过狠辣，难免招人议论”
　　锦妍是极好强的性子，她虽不在意自己是女儿身，听了这话，却也有几分不满，说：“女孩儿怎么了？我虽是女孩儿，但爸爸没有儿子，我自然不能和别的女孩儿一般软弱。你素来是知我的，怎么也同别人一样说这些混话。”
　　许川佑本是为她着想，可是听她回绝得一干二净，不由便有几分薄怒。
　　锦妍素来生气得快，气消得也快，只要人软语去哄，很快就能回转。许川佑一向让着她，可是想到母亲，就有几分不乐意。
　　两人僵持不下，锦妍又羞又恼。段夫人打牌回来，见这个样子，不由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站着干嘛？”
　　锦妍见母亲回来，也不好再生气，只推说累了，上楼休息。
　　许川佑不便久留，告辞出去。
　　段夫人只当是小儿女家的口角，也不以为意。

　　未曾想到，吃喝玩乐也不是个轻松的活。
　　堆在桌上的帖子终于处理完了，陆青怡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太太小姐，非富即贵，背后的靠山更是一个个都得罪不得，偏颇不得。她这些日子，也是劳神费力。锦妍看在眼里，笑道：“你先别忙歇着，我得请一回客，白白的去了那么多次，不还请怎么行。”
　　饶是陆青怡机灵，也猜不透锦妍打的什么主意，闷头去福临轩订了席，问道：“大小姐打算请谁？”
　　锦妍叹了口气，说：“除了许司令，别的凡下了帖子的，都请一请。”
　　陆青怡得了命令，一一去各府派了帖子。
　　大小姐请客，少不得是要给几分薄面。这些日子，众人虽吃足了锦妍的苦头，却也不能不来。
　　福临轩早得了吩咐，一概不做别人的生意，临时又找了丫头老妈子来侍侯，格外殷勤。
　　福临轩宴席整治得极好，但众人心里有事，虽是鲍参鱼刺，却也食之无味。动筷子的人少，很快，酒席就撤了下来。
　　锦妍见众人住了筷，这才开口说：“这几日各府的邀请，我都去过了，虽然是忙里偷闲，但结识各位，也是收获不菲。你们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不过，整肃关禁的事，已成定局。我虽年轻识浅，却也知道不可姑息养奸，就算是马谡，也得挥泪斩了。各位的面子，我不得不驳了，今天就借着这顿饭，给大家陪个不是。以后，各位夫人还请多吹吹枕边风，不要来为难锦妍。”
　　这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本是私下请的锦妍，万万没料到她竟当着这么多人轻轻巧巧地说了出来。彼此的事情这么无遮无拦地摊开，一时间都觉得羞愧，只得嚅嚅应承了。

　　谨安私运禁资案，就此尘埃落定。
　　不知是怎样泄露出的风声，竟有报馆将此事原原本本前前后后写出来，末了还赞道：“段大小姐好谋略。”陆青怡特意将报纸送上来，锦妍一看,啼笑皆非，她本意不过是为了快刀斩乱麻，却不料得了这么个口碑。
　　不过，自此，再没有人敢轻看锦妍，她处理公务，一日比一日顺利。想到许川佑，却始终觉得心结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