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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六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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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汉彰一回到互春,便安排布防,整顿军务。襄军久胜之师,经此一挫,才收起骄躁之心。因为章贡败绩,第一军和第三军军长都下了马,局面颇多变动。
军务冗杂,这天下午开完会议,已过了饭点。沈汉彰平日多在官署吃饭,这天便回家来。
方一进门,便听得笑声朗朗。沈从挈过世不到一年,帅府尚在孝中,多日不曾如此热闹。
赵姨娘见他回来,忙亲自迎上去,笑道:“夫人有客在,正要给二少爷挂电话,二少爷就回来了。”这赵姨娘是沈从挈的妾室,沈汉彰虽接了帅印,但家里还是按着往日习惯,不曾变过称呼。沈汉彰的母亲虽是原配,但不大管事,家里的事,泰半是这位姨娘在做主。她虽不过二十七八,处理家事却是一把好手。
因这姨娘年轻,沈汉彰为了避嫌,平素并不曾说过几句话。他见她客套,当下也笑着叫了声:“姨娘。”
沈夫人信奉天主教,沈从挈过世以后,就不再住主屋,搬到了东厢。沈汉彰上换了衣服,到东厢去看母亲。
东厢内插了时新花卉,春意融融,芳香满室。红色丝绒沙发上坐了位女子,肤色极白,高鼻深目。虽乌发如鸦,却半点也不似中国人,似白俄女子。
沈汉彰只当是母亲的教友,问候了母亲后,便投其所好道:“母亲这位姐妹好年轻。”天主教的教义,教友都是兄弟姐妹,他这样说,只当万无差错。
沈夫人听了这话,却几乎笑得背过去。那女子也笑,沈汉彰知道自己错了,却又不知错在何处。沈夫人笑完,方说:“大倌,这不是我的姐妹,是你表妹,刚从俄罗斯回来。”
原来沈夫人的娘家虽是平阳大族,沈夫人却并无手足,亲近一点的只有一个叔伯的弟弟。这个堂弟早年出国留洋,在俄罗斯安了家,便没再回来。
这位表妹,便是那位堂舅的女儿。沈汉彰略略困窘,问:“妹妹怎么称呼?”那女子扬起脸来,说:“二哥叫我淑和就是。”
沈汉彰听了这话,不禁一笑。
淑和见他微笑,转过脸去嗔道:“二哥肯定是笑我洋人却娶了个地道的中国名字。”
沈汉彰忙分辨说:“我并不是笑你,只是赞你国语说得好。”
淑和说:“我和爹地在家都是说的国语,爹地说做人不可忘本。”
沈夫人听了这话,脸上微露赞赏,说:“你父亲最是忘本,家也不回,却知道教育女儿。”
正说话间,佣人摆上饭来。沈汉彰见淑和一举一动都和国内的女子一般无二,不由暗自称奇。
到底事忙,吃完饭,官署便来了电话,是杜天成。
原来是新购的枪支到了,沈汉彰忙回了官署。杜天成等了他许久,见他的车子,便笑嘻嘻地说:“少帅,俄罗斯的枪械到了,少帅可要亲自去看一看?”
沈汉彰下了车,也不答话,径直去了办公室。
杜天成心下奇怪,忙跟了过去。沈汉彰见他跟着,笑道:“你先回去吧,看是要看的,不过不是和你。”说完,便叫听差进来,说:“去把徐副官请来。”
杜天成率先来报这个讯,本以为沈汉彰是要同他去的,却不料竟是要和别人,不由得有几分不满。
这杜天成本是本是沈夫人的远房表亲的孩子,算起来,也是沈汉彰的表兄。因他母亲去世得早,沈夫人便将他接过来养。因同沈汉彰一同长大,说话时,便要随便几分。在襄军里,本是个惹事生非的主,但也着实有几分能耐,唯一惧的,倒是他这个少年老成的表弟。
旁人碍与他同沈汉彰的关系,他平时惹祸,能遮掩的就替他遮掩,如此下来,倒也相安无事。杜天成跋扈惯了,到辅江潜伏数日,一回来,竟就有人同他争功。这般不识时务的人,他倒是有几分好奇。
不多时,听差便引了那徐副官进来。杜天成抬眼望去,那徐副官二十左右的年纪,模样平平,丝毫不引人注意,神色却极机敏。杜天成本应没见过他,却不知怎的,觉得恁地熟悉。
徐副官一进来,便恭敬地喊了声:“少帅。”沈汉彰挥了挥手,说:“徐家惠,襄军有多少军需,你知道吗?”
徐家惠应了声是,便将数目一一道来,种类存储,样样清楚。
杜天成站在旁边,听了这话,突然想起这徐副官便是那日平江城内执田黄石印章的男子。他模样普通,换了衣服,就似换了个人,方才竟没认出来。记起当日受制于此人,神色间不由得有些不自在。沈汉彰却似没察觉,说:“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想了一想,指着杜天成说:“这是杜天成,你们见过一面的,以后要好好亲近才是。”
徐副官微微一笑,说:“杜秘书年少有为,家惠早有耳闻。”说完,便伸手去同他握手。杜天成有意寻他麻烦,见他文弱,便伸出手去,用力一握。
那徐副官不料他如此,受了这力,抬眼一看,杜天成犹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当下,仍是把笑意挂在脸上,说:“杜秘书如此热情,家惠他日自当登门拜访才是。”杜天成本要他出丑,以为他吃不住力,肯定是要失声痛呼的,却不料他神色不变。恐沈汉彰看出端倪,便松了手,说:“徐副官太客气了,这是应当的。”
沈汉彰见他俩言谈甚欢,记起叫他来的本意,说:“徐家惠,你同我去看一下那批枪械。”军火仓库离行辕甚远,徐副官应了一声,便出去派车。
互春是襄军腹地,沈氏多年经营,繁华不亚南方各城。虽是傍晚,街道上却也行人如织。
因是少帅的车,无人阻拦,不多时,便到了仓库。事先得了吩咐,军需官同近侍一早就守候在侧,见他下车来,啪地立正上枪敬礼,声音整齐划一。
沈汉彰举手示意了下,军需官便走上前来,笑道:“枪支刚到,少帅就过来了。”沈汉彰说:“有劳四叔。”军需官忙道“不敢当”,命人打开仓库。
因刚盘点完,有的枪械还没入匣,沈汉彰顺手拿起一把。那是一挺伯格曼MP18式冲锋枪,保养得极好,枪身乌黑油亮。他是学机械的,于这一道极清楚,当下,便动手拆卸。侍卫见他一时半会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散开保护。
拆到一半,沈汉彰忽儿抬起头,说:“徐家惠,你在俄国念的是军校?”徐家惠不知他问这做什么,还是答道:“是。”沈汉彰笑了笑,将零件一一装回去,说:“功课没落下吧?”
徐家惠看了看他手上那挺枪,浑身一冷,低声道:“许久没温习,有些记不清了。”沈汉彰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手帕擦了擦手,道:“回去翻书,好好查查,不可落下。”徐家惠方要答话,沈汉彰已站起身来,说:“回去吧。”
沈汉彰很少开车,回去时,因心情大好,便命徐家惠坐到副驾驶坐上,自己驾驶。这一来,倒比来时慢了些。
徐家惠几次有话要说,揣摩他神色,终是忍不住,道:“少帅,军械的事以杜秘书为主吧,我替他做副手。”沈汉彰“哦”了一声,问:“怎么说?”脸上倒无不愉的神色。徐家惠硬了头皮,答:“家惠以为,杜秘书人脉广泛,他调查速度定然快些。我除了专长,一无所是,做副手更适当些。”沈汉彰听完,说:“那倒也是,就这么办吧,回去你去通知杜天成。”
答应得如此爽快,徐家惠心下倒有几分惴惴。沈汉彰见他神思不属,哼了一声道:“你那点小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杜天成对你不满,方才对你也有刁难。这猴子,以为你抢了他的风光,你便把这功劳拱手送给他。和睦是一回事,推搪命令又是另一回事,这次念你初犯,我倒也不追究。杜天成不是个安分的主,你给我看好他,事情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徐家惠心下一沉,冷汗顺背心滚滚而下,忙沉声答:“是。”
想到回去你通知杜天成这话,不由得极踌躇。杜天成虽飞扬跋扈,却不是蠢人,安能看不出这是他让他。只盼这小爷别有少爷脾气,宁死不受,也别得了一尺,再欺进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