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风里》剧颜

4、恶气塞胸

　　军列一至张家口，接站的留守参谋立刻便向刘司令报告：“刚刚接到电报，司令所乘军列驶过沙河十余分钟，日军便强行拆除了沙河路段近五百公尺的铁轨，意图阻止司令返还。”
　　刘司令倒吸一口凉气：“好在他们晚了一步。”说完立刻咬咬牙，使劲儿一挥臂膀，“人家先动了手，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不能眯着。走，回去研究研究，看看怎么回敬一下这个胃口比天还大的恶邻居！”
　　“司令！”眼瞅着司令杀心陡起，顾不上理会随行而至的谷含，身边的亲信立刻问计，“谷小姐……”
　　刘司令闻言回头看看，但见谷含面色如水，沉静而又安分，略一寻思，吩咐左右道：“不用绑了，谷小姐聪明人，看得出厉害。”
　　十步开外的谷含微微一哂，暗道：此刻你亦无暇顾我。都到了这儿，我还能跑哪儿去？

　　强敌压境的北平。
　　到处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易天赐由火车站返回之后，刘团长皱着眉头对他说：“宋长官还是老样子，寡言少语口风极紧。可由刘司令的行程看，枪响的时候应该不远了。从现在起你不要离开我的左右，咱们日日巡防时刻警惕，小日本一来咱们就带头上阵狠狠杀他娘个好的！”
　　易天赐闻言立刻握紧了拳头，同时稍带担忧地问道：“宋长官那里……”
　　“长官是长官，咱们是咱们。敌人不来，咱们当兵吃粮，自然得当听话的好下属，敌人杀到跟前儿来了，别的可就顾不上了，让打也是打，不让打也还是个打，带不带种只问手里的枪盒子！”刘团长下了横心。
　　“好！”易天赐登时有了力量，啪地立正道：“天赐紧随团座左右，以团座马首是瞻。”
　　刘团长哈哈一笑，伸手捶易天赐一拳，了然地道：“臭小子！当我不知道？你小子和我揣着一样的心思，即使我不让你打，你小子也会打了再说。”
　　易天赐抿嘴一笑，然后立即咬牙道：“倭寇登堂入室，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恨不得杀将出去拼了性命……”
　　刘团长反手拍拍他的肩膀，颔首道：“我明白。不过天赐，凡事皆有章法，胡乱杀将出去只是匹夫之勇，无益于国。娘老子生咱们一场不容易，别动不动说死喊亡的，仔细留着有用之身，守城，守家。”
　　易天赐凝重地点点头：“天赐知道。”
　　刘团长看看易天赐，刚待再说什么，外面的肖阿楼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团座，不好了！”
　　刘团长听了使劲儿瞪他一眼：“什么就不好了？再不长记性我把你嘴缝起来！”
　　肖阿楼吓得一捂嘴。
　　易天赐也看不上他，当着刘团长的面踢他一脚：“捂什么捂？娘们啊？说事儿！”
　　“报务室传消息来，廊坊那边打起来了。”肖阿楼谁都惹不起，赶紧说重点。
　　刘团长闻言脸色一凝。
　　易天赐的神色也变了，马上就看刘团长一眼。
　　“准备吧！”刘团长低声对易天赐说，“很快就要轮到咱们了！”
　　“是！”易天赐再次打个立正，转身就往外走。
　　“天赐！”刘团长又唤住他。
　　易天赐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告诉弟兄们，”刘团长掷地有声地说，“有国才有家。死守，但是，能不死就不死。”
　　“天赐明白！”易天赐肃身正立，朗声回答。

　　当晚七时，丰台五百日军强闯广安门。
　　“知道老子等得不耐烦了哈！”刘团长接到急报，一挽袖子，嘶声骂道：“先来我这儿找晦气？天赐，走！”
　　易天赐拔了枪就跟刘团长往外走。
　　“找一个利索的人！”刘团长边走边对易天赐说，“去向宋军长报告。”
　　“范佐臣！”易天赐闻言大声喊道：“听见没有？去军部报告！”
　　“是！”范佐臣痛快答应，扭身就走。
　　“天赐！”刘团长脚下加快，“给我瞄准了，可别浪费子弹！”
　　“团座放心！”易天赐信心满满，“我这儿，没有便宜给小鬼子占。两枪一个算我对不起祖宗。”
　　“这光景了还顾得上祖宗？”刘团长小跑儿起来，“就想着咱们华东大地上这些可怜的活人得啦！”

　　营长李延赞望见刘团长跑来，急忙迎过来。
　　“什么情况？”刘团长一边急走一边问。
　　“说是日本使馆卫队出城演习后返回。”李延赞冷哼一声，答说：“他妈的，二十六辆汽车，足足五百来号人！日本使馆卫队有那么些脑袋 ？”
　　“有也得打他个狗日的！”刘团长咬牙恨道，边说边找高地，往城门外看，“早不来晚不来，中国的地盘儿，他们演个娘的习？”
　　“都在汽车里呢！”李延赞大步跟在刘团长身边，拧着眉头说，“铁壳子护着，不好打。”
　　刘团长眯起眼睛望望城外的车队，默然思索。
　　“不说是自卫队吗？”易天赐凑到刘团长耳朵跟前，“将计就计，让他进！卡在半腰子贴身打。铁壳子圈着更好，瓮中捉鳖。”
　　刘团长猛然望望易天赐，使劲儿拍他一下：“你小子！”
　　李延赞于旁听见，立刻便问：“怎么个放法儿？”
　　“日方的联络人是谁？”易天赐反问。
　　“三个。”李延赞回答说，“一个樱井，一个叫中岛，还有一个什么书记官，啥名儿没记住。”
　　“跟他们说，弃车步行！”易天赐说。
　　“啊？”李延赞不大明白。
　　“他们自然不同意。”易天赐继续说，“你就假作为难，说回来商量，一则逐步退让减轻他们的提防，二则拖延时间给弟兄们准备，也……”他看刘团长一眼，“给上峰留点儿面子。”
　　刘团长瞅瞅易天赐，点头：“对。照天赐说的办。”
　　李延赞立刻扭身去与日方交涉。

　　十几分钟后，范佐臣驱车赶回。
　　易天赐跑步迎上他：“怎么说？”
　　范佐臣奔到刘团长身边，压低声音道：“宋长官奉命撤离，正在准备，说不用向他报告。继任的张长官说自己还没上任，也不用向他报告。“
　　“啊？”易天赐吃惊地看看范佐臣。
　　范佐臣接着说道：“我回来前，张长官叮了一句——‘叫你团长痛快点儿！’”
　　“好！”刘团长用力地一击掌，“可他娘的吐吐恶气！”

　　半个多小时后，两方协定，日本使馆自卫队驱车入城。
　　十余辆汽车慢悠悠地开将进来，刘团长突然高喊一声：“给我打。”
　　城门两边的军士立刻开枪。
　　李延赞一梭子结果了身边的书记官，“去你个小鬼子，让你谈！”
　　没有进城的车队发现不对，立即后退掉头，朝丰台方向逃跑。
　　城内的军士们举枪追击，打翻了后面三辆。
　　官兵们士气大振，狂呼乱吼，恨不得丢了城门追杀出去，将那些拼命逃窜的贼寇剿杀干净。
　　“好了！”刘团长厉喝一声，“守城，观变！”
　　易天赐吹吹滚烫的枪管儿，对身边的范佐臣说：“你和明勇精神点儿，从现在起，处处都是战场。”

　　丰台的河边旅团很快得知了消息，立马派人来同冀察当局交涉，当局态度软弱，结果，城外日军返回丰台，入城受俘者移交东交民巷的日军兵营。
　　易天赐一拳砸在枪托上：“移交日本兵营？抓住了还放回去？史所未闻。”
　　刘团长默然半晌，长叹一声：“行啦！这他妈已经不容易了！上峰有令不能抗命，放吧！”
　　易天赐绝望地看看刘团长，咬牙恨道：“北平必失。”
　　刘团长亦咬紧了槽牙，却不作声。

　　退让的结果是先机尽失，气节亦失。
　　七月二十八日，北平守军遭到日军猛烈袭击，二十九军将士战死五千多人，南苑军营军训的近千名学生殒命。二十九日，奉蒋总裁之命，损失惨重的宋军长携残部撤往保定。
　　北平沦陷。

　　“我们怎么不走？”眼瞅着二十九军驻北平余部陆续经门头沟撤退，易天赐赶紧找到刘团长，急怒地问：“留下来等着挨宰吗？”
　　刘团长叹一口气：“宋军长和张军长一致命令咱们留下，换保安队服装，维持北平治安。”
　　“换保安队服装？”易天赐瞪圆了双眼，“维持治安？都他妈弃城了还维持什么治安？摆明了让咱们当奴才做汉奸仰日本人的鼻息啊！咱们先朝日本人开的第一枪，让咱们留下，这两位军长想弄死你啊团座！你答应了？”
　　刘团长挠头叹息：“不然怎样？抗命犯上，军法从事？我姓刘的自己遭点儿制裁没什么大不了的，团里一干兄弟就能谋得出路？况且，守军撤退，一城百姓惶惑无主，哄乱起来的话，正好给了日本人大开杀戒的借口。”
　　“那就甘心当俘虏？”易天赐攥紧双拳，无限羞辱地问。
　　刘团长无奈地看着他：“什么俘虏？枪还在咱们手里。”

　　换服。
　　日军顾问前来训话，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大难不死交移东交民巷的樱井。
　　李延赞见他一副趾高气扬，完全不似前日眼见双方开火时的面无人色，心生讥讽，冷冷一笑。
　　樱井看见，顿起羞恼，跨步走到李延赞跟前，操着难听的汉语问：“如此严肃的场合，你笑什么？”
　　“我笑那□□呢！”李延赞往地上扬扬下巴：“大摇大摆的，不知道自己多难看。”
　　“哈哈哈！”范佐臣立刻大声附和，“真够难看的。”
　　樱井大怒，回身指住范佐臣，“你再笑一遍！”
　　易天赐一把攫住樱井的手指，眼露威胁地逼到他面前：“再笑一遍又怎样？你个不知羞耻的臭俘虏！”
　　“你！”樱井猛地抽回手指，愤怒地指住易天赐，“你敢骂我，不想活啦？”
　　他身后的日本宪兵登时端起机枪，对准了刘团军士。
　　军士们立刻哗然，也都端起机枪，对准了樱井和日本宪兵。
　　“快！”樱井变了脸色，一挥短手，“回去报告！”
　　“报告？”刘团长冷冷一笑，大步跨出队列，“谁不会？楼子，你也去向长官报告，就说日方代表羞辱我团官兵，这保安队的衣服，咱们不敢穿！”
　　“是！”肖阿楼刷地立正，转身跑走。

　　张军长下了指示，暂缓换装，等待谈判结果。
　　易天赐恼恨地哼道：“结果？会有什么结果？城池易主，咱们还有说话的权利吗？保安队是谁的保安队？跟他们谈什么？”
　　刘团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谈判结果是：两日后换装。
　　“听命日本人就是当汉奸！”易天赐异常激动地对刘团长说，“团座，为国为民可以抛开个人荣辱，但也决不能当汉奸。”
　　刘团长沉吟良久，拧眉说道，“容我与一同留下的石旅长、赵团长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