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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我要洗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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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勇水还没有挑完就给范佐臣抓回去,一路不服气,“弄床铺就弄床铺呗!找块儿平整地方把褥子一铺就完了,非得找我干什么?”
“说得轻巧,”范佐臣自然哼道:“找块平整地方一铺完事儿?你去铺铺看。”
两个人扯着扭着走回来.
另一边,报务员程雪也提着一个小巧的行李包走过来.
程雪是个身材娇小的人,不同于谷含的颀长清瘦,属于那种横竖比例都有点儿袖珍意味儿的玲珑女子。
谷含主动对她笑笑:“来了?”
“嗯!”程雪很好看地回笑一下,很是亲热地走到谷含身边,先对易天赐点点头,然后才答:“来了!”
易天赐礼貌地回应程雪一下,走开几步去望一路走一路彼此捉弄踢打的范佐臣和张明勇,皱眉喝道:“快点儿,小姐们等着呢!”
二人赶紧小跑过来。
范佐臣定睛看看程雪,商量地问易天赐:“就在咱们屋里隔两张铺出来吧?就一宿,起大早就走。小姐们固然应该仔细呵护,可是现今就这条件……以后行军作战的,只有更加艰苦。”
易天赐闻言,为难而又歉疚地看看两个姑娘,一时未语。
谷含干脆,并不矫情:“有个铺就行。没有那么多讲究。”
“哎!”范佐臣巴不得地一声,马上接嘴道:“那你们等会儿啊,马上就能休息。”说着再度看看程雪,朝她手边的行李包示意一下:“我帮你提进去吧?”
程雪见状,低头瞅瞅行李包,笑道:“好啊!跟谷小姐在一起我也受优待了呢!在军部呆了好几个月,从来没人觉得我是小姐。”
范佐臣立刻笑了:“那你是没遇上我。”说着一把提起行李包走了。
谷含回头又与程雪笑笑:“你就是个小姐,怎么会没人觉得呢?”
程雪的笑容却又克制:“军队里只有军人,哪有先生小姐的区别?”
谷含闻言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抿住嘴巴。
易天赐站在一旁,留意瞧着谷含的表情,但见她面颊紧绷,嘴角下拉,心里暗叹一下,转眼看看程雪,问道:“报机和电池什么的也都装好了吗?放在什么地方?等会儿我让范佐臣和张明勇过去取。”
程雪看向易天赐的目光尊重而又敬畏:“不用易长官费心啦,王长官已经派人拿走了,不会耽误明早开拔的时间。”
易天赐听了无话可说,叉腰瞅瞅自己的营棚。
范佐臣和张明勇在营棚里抓紧忙碌着。
“司令让后勤处送了两套新军服,”程雪又与谷含说道:“还有一点儿肥皂牙膏毛巾什么的,我都装起来了。司令对谷小姐真不错,这样的小事都挂在心上。”
谷含听了心中感慨,掩饰地笑道:“那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不在编制里,他不牵挂,后勤军需是不理我的。”
程雪闻言再度笑了:“谷小姐真风趣。”
易天赐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问谷含:“你在卫生队呆了这么久,一点儿要带的东西都没有吗?”
“带什么?”同他说话,谷含的口气立刻就不一样,“我都蹭人家的东西用。”说着想起什么来,登时伤感:“海英倒是送了我一双便鞋,爆炸时烧掉了……”
易天赐赶紧打岔:“没东西更好,轻装上阵没有负累。连你还得我们照顾,再弄许多东西。”他边说边用力摇头,一副不能想象的样子。
争强好胜立刻驱散了谷含心里的阴霾:“你有资格照顾我可是上辈子积了德!我爹虽然严肃古板,派给我的丫鬟却都亲自挑过,认真仔细,手粗一些也不行的!”
程雪见她厉害,噗嗤笑了。
易天赐听她将自己同丫鬟混做一谈,不免生气:“知道你是千金大小姐!现在还这么说话,既不像个读过书的进步学生更不像个要上战场的军人!”
谷含冷哼一声,不理他了。
范佐臣和张明勇整理好床铺走到外面来,永远都是范佐臣率先开口:“简单隔挡了一下,两位小姐将就将就吧!反正明早就走,再说实在没条件精细。好在我们三个也都住在里面,小姐们尽可以放心安睡。”
程雪不吭声,谷含却又哼道:“若是你们三个不在,倒真可以安睡。”
范佐臣习以为常地笑了:“谷小姐嫌弃也没办法,这是我们三个的营棚,硬给小姐们挤出来的位置。即使小姐们金贵我们粗贱,也得让人睡觉吧?外间的铺位一个挨着一个,可以平躺都是幸福了,没我们的地方。”
谷含听他说得可怜,忍俊不禁地道:“邀功请赏就别想,委屈求全也不用,我和程小姐有那么霸道吗?”
但见谷含突然之间竟又笑得明艳动人,始终瞧着她的易天赐不由呆了一呆,怕人发现,心虚地咳嗽一下。
谷含马上变脸斥他道:“咳什么咳?我说得不对吗?”
易天赐略怔,随之露出无奈之色。
范佐臣同情地瞟瞟易天赐,假模假样地躬躬腰,扯出一副巴结讨好来说:“小姐们里面请吧!夜色美好夜风凉爽,却有许多蚊虫觊觎二位的美貌,小姐们还是早些安歇吧!”
谷含闻言再度笑了,咬着嘴唇哼一下:“什么兵啊?油嘴滑舌的。”
明知须得起早行军,谷含却只躺不安稳,刚睡下又坐起来,对程雪说:“我想洗洗脚。”
程雪闻言惊愕地看看她,试探地问一板之隔的男人们说:“能弄点儿水吗?”
易天赐率先皱眉:“水从老远的涧边担回来的,没多少,留着明早煮饭用呢!怎么那么多事儿?”
谷含闻言霍然站起,冷着脸就往外走:“我自己去涧边洗。”
程雪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拉她:“天都黑了,去什么涧边?”
“黑了怕什么?”谷含挣着身体说:“这附近都是咱们的军队,又没有鬼子。不洗洗我睡不着。”
程雪见她固执,有点儿为难。
易天赐黑着脸从外间走进来,克制地道:“能不闹吗?三更半夜去什么涧边?上面命令我们保护你,你就妄自尊大为所欲为吗?”
谷含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瞅都不瞅他,只往外走:“现在还没打仗,不用谁来保护我。”
程雪拉她不住,只得松手。
易天赐一把扯住她,妥协地道:“好了!我给你弄水去,行吗?”
“不行!”谷含使劲儿甩开他,“将士们辛苦担回来的水,我拿来洗脚,怕抽筋儿!”
易天赐满脸无奈,追着她问:“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谷含别着脑袋:“凡事都靠自己啊!山涧就在那儿,又不会跑。”
易天赐见她一副倔强,想想,进一步妥协,“好,去山涧就去山涧,我陪着你!”
“不用你陪。”谷含听见这话,反而顿了脚步,瞪上他说。
易天赐摇摇头:“没得选择。要么回去睡觉,要么,我跟你一起。”
范佐臣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看热闹。
张明勇忍不住,慢慢地爬起来,迟疑地说:“我去也行。”
易天赐身体不动,伸手挡住张明勇,“你和佐臣留在这儿陪程小姐。”
谷含但见易天赐坚持,知道反对不成,有心改变主意,脸上又下不来,只好恨恨地哼一声:“好,你跟我去也行,找个桶子来。”
“干嘛?”易天赐自然问。
“什么干嘛?”谷含蛮不讲理,“山涧很近吗?既然去一趟,怎么能空手而归?你这里的水要留着煮饭不是吗?我自己提一桶回来,留着明早洗脸。”
易天赐定定地看着她:“先说好,我只负责保护你,不做你的苦力。要提水,你自己来。”
“自己来就自己来!”谷含不可一世地扬扬头,随即却又气短:“不要那种很大的桶,够洗脸行了!”
张明勇立刻捂嘴。
铺上躺着的范佐臣向内一翻,悄悄笑了。
里间的程雪坐在床铺上,脸上亦是忍俊不禁。
易天赐用力控制着脸上的肌肉,面色奇特地看着谷含,心房不能描绘地柔软起来。
营棚到涧边,至少一里路。
月光明亮,易天赐走在前面,谷含挽着一只小桶,默默地跟在后面。
山路崎岖,生在豪门长在都市的谷含百般加着小心,仍旧不免趔趄歪斜。
易天赐怕她摔倒,放慢脚步等着她,两个人前后相差不过半步。
易天赐瞧见谷含脚上穿着自己扒给她的军胶,想必闷热不舒服,不由道:“再找不到一双便鞋了吗?”
“去哪儿找?”谷含噘嘴儿说道,“再说便鞋是铺子里的东西,没有军胶结实。”
易天赐闻言沉默一会儿,轻声说:“人和鞋子一样,必须适应环境。”
“洗脚就是不适应环境吗?”谷含明白他的意思。
易天赐不语。
“爆炸那晚,睡觉前我洗了脚。”谷含接着说,“和海英一起洗的。那天挺累的,原本不想洗了,海英说还是讲讲卫生吧!幸亏听她的了——战乱里什么都说不准吧?明天开始我就不用到涧边洗药布了,什么时候能洗脚就说不准了吧?假如出去就给小鬼子的炮弹打死了,能不能跟海英一样,干净着双脚上路?”
易天赐扭开头去,轻声说道:“洗不洗脚,灵魂都是干净的,不会臭了你的天堂路。”
谷含弯唇笑了:“是吗?这军胶虽然结实,可真够臭的,熏得我没法睡觉。”
“这几天都怎么睡的?”易天赐问道。
“都没好好睡。”谷含说了实话,“周围都是伤兵,即使他们不呻吟,我也睡不安稳。现在换到你这边儿来了……明天要走很远的路吧?打算好好睡一觉。”
易天赐沉默下去。
两个人慢慢走一会儿,易天赐朝谷含伸过手去,硬邦邦地说:“照这么走法,半夜能回去就不错了。我领着你快一点儿。”
谷含看看他的手,没动。
易天赐姿势不变,仍旧说:“怎么?跟一大堆男人出去打仗,你还想封建?”
谷含闻言慢慢地将手递到他的掌里。
柔软的触觉立刻传到易天赐心上,他用力握紧了谷含的手,微微拧拧身子,又说:“把桶给我。”
“不是不当苦力吗?”谷含又道。
易天赐微微笑了:“女人就是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