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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活密码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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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不错,军士们在林子里采了点儿蘑菇,伙夫就着野葱熬了一大锅汤,每人一碗,外加两个馍馍。
张明勇找到谷含时,谷含正把碗里的热汤到给一个身子弱的伤兵,那伤兵不要:“前儿刚吃了你的糖,现在又要你的汤?你才是千金大小姐呢,好不叫人惭愧。”
谷含把眼一瞪:“废什么话?有惭愧的劲儿赶紧好起来,上战场上打几个鬼子去。”
张明勇听了笑着插话说:“是啊!谷小姐给你喝你就喝得了,废什么话呀?”
谷含闻言立刻回头,瞧到张明勇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没什么好气儿,板着脸问:“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睡够了闲着难受吗?正好卫生队缺水了,你到涧边担点儿回来吧!”
“好!”张明勇也不支吾:“担点儿水还不是小事?不过先让我说明来意啊!易长官请你过去说话。”
“请我说话?”谷含先一奇怪,立刻就又皱了眉头:“他好大的官架子。有话不会自己来说,派你来请?我干嘛过去听他说?忙着呢!”
张明勇知道自己惹不起谷含,紧忙陪着小心:“姑奶奶你就别计较了!真有事儿!有正经事儿!你耽误一会儿吧啊!我担水成不成?缺多少?我都担回来还不成?”
谷含转着眼睛打量张明勇,见他不似说谎,便哼一声:“你说的啊,缺多少担多少?”
“我说的我说的。”张明勇忙不迭地点头。
“真有正经事儿就算了。”谷含又哼一下才道:“要不然你等着瞧。”
易天赐坐在惯常坐着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咬着手里的馍馍。
谷含脚步轻盈地走过去,离他几步站住:“张明勇说有正经事儿,什么正经事儿?”
易天赐转眼看看她,却道:“卫生队那么好?”
谷含立刻皱起眉毛:“没事儿我走了。”
“哎……”易天赐只好唤她,“你属驴子的吗?一天到晚拉着脸?”
“你属什么的?”谷含果然中计,瞪眼看他。
易天赐忍不住笑了:“你说我属什么我就属什么。”
“我说你属王八蛋。”谷含心里有一点点软,立刻又为这一点点软生气,故意骂道。
易天赐垂下眼睛不吭声,再咬一口馒头。
谷含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不好继续拿乔,追问:“到底有没有事儿?”
易天赐将手里的馍馍伸到眼前仔细端详端详,神情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纠结:“倘若有什么事情比卫生队里的工作更有益于抗战,你愿不愿意意干?”
“什么事情?”谷含立刻来了兴致。
“你学中文的吗?”易天赐不看她,只是慢慢说,“大学生,突击一下,攻攻电文翻译,应该比一般人快吧?”
“电文翻译?”谷含不由吃惊,“翻译密码?”
“是。”易天赐的声音有点儿消极,“我们团要做军部的机动团,游动打援,需要一个过硬的电文翻译,没有合适的人,王戟推荐你……你自己觉得呢?跟着部队在外打仗,辛苦,危险,不如军部舒服……”
“王戟呢?”谷含立刻转身。
易天赐再度看向她,很看了一会儿,微微叹息道:“不再考虑考虑吗?”
“考虑什么?”谷含哼道:“大敌当前,有时间迟疑犹豫吗?可以更有价值,为什么不做呢?唯一令我懊恼的是要为你所在的部队服务。不过为了国家,这点儿懊恼可以忽略。”
“可以忽略……”易天赐轻轻地点头,“我真奇怪,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令得谷小姐懊恼?”
谷含不再理他,拔腿就去指挥所找司令——王戟的推荐,却由易天赐来通知自己,司令和团长哪能脱得了干系?来时是他们不由分说将自己弄来的,而今总得正式谈谈吧?
“守阵地的正面部队重要,游动打援的部队更加重要。作为一只奇兵,不但整体作战能力得强,单兵能力也得强,同时还得顽强不灭,保证可以时刻接受指令。”司令知道谷含聪明,见她找来,不绕圈子,“眼下敌强我弱,纵使将士向前,皆不畏死,胜算……我手里并没有许多王牌,刘团长是嫡亲,信得过,必须承担这份倚重。风筝放出去,自然得紧紧攥住风筝线,这样彼此才不损失。谷含,找你,就是来做这条风筝线,哦,不,严谨地说,来做这条线的主要部分——王戟和两边的电报员会配合你一起完成任务。”
“配合我一起完成?”谷含不大明白,“既然有现成的电报员,还用我干什么?”
“你来做终译者。”司令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谷含自己,回答说。
“终译者?”谷含仍问。
“是。”司令点头说道:“我不需要你收报发报,因为时间紧迫,小鬼子的炮火压着,没有时间让你从头学习摩斯密码,既有现成的发报员、接报员,你只负责掌握密钥,将解好的密码翻译成最后的明文就行了。鬼子破解情报的能力非常强,我们不谨慎,结果更要步步掣肘丧失军机。”
谷含这才明白一些,“那,我得怎么做呢?”
“斗智永远是决胜的关键。”刘司令思索地道:“你这样的人才,浪费不用是国家的损失。王戟的意思是军部和你们团之间必须建立一种特殊的联络方式。你是学中文的,我们看好的就是这点儿。谷含,游击部队,随时都有整体被困被俘的危险,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活的密码本,只要这个密码本的意志够坚定,小鬼子就是挖出你的心敲开你的脑子也无法获知我们的电文内容是什么。至少,短时间内不能知道,这样,我们就有时间调整改变,以求攻敌不备……”
“活密码本?”谷含仍不完全明白,“怎么个活法儿呢?”
“说几篇你背得最熟的古文吧!”刘司令不解释,只是说:“一字不落标点符号都不会错的那种。”
“嗯?”谷含瞅瞅司令,认真想想,略带迟疑地说:“《前出师表》、《后出师表》、《邹忌讽齐王纳谏》、《曹刿论战》……”
“好了,就前后出师表吧!”司令打断谷含,说:“时间仓促,没办法过于复杂,这就是密钥。谷含,密钥的意思就是只有你我和王戟知道,不能向任何人泄露。”
“啊?”谷含不由吃惊。
司令却不再说,只道:“具体的查按方法和王戟商量着定一下。战事紧张,咱们都尽力而为吧!”
“密钥内容不用告诉我。”王戟也很严谨,“我只负责制定破译方法。两篇文章的话,单数代表前者,偶数代表后者。通篇多少个字谷小姐和司令自己记死了,发报员只负责发数字,接报员只负责接数字,这样,电报明文就只有您和司令心里清楚,哪一方出了意外这套方法都立刻废止。”
谷含听得心中凛然——军情机密,想当然耳,然则机密到这种程度,却是始料未及。
“文章字数毕竟有限,能够完全适应战斗需要吗?”她忧虑地说。
“因此我们才更需要你这样的文学人才啊!”王戟毫不担心地说,“越有限越安全。谐音谐意,通假字形近字,甚至似是而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才是这套方案的奇诡之处。小鬼子里面不乏中国通,我们的电报技术远远没有他们先进,电波满天飞,怎么才能机密?靠的就是谷小姐的能力啊!”
谷含闻言不由吃惊:“早知责任如此重大,司令相问时我该更加慎重一些的。”
王戟笑笑:“两军交战,你死我活,自然责任重大。我们非但相信谷小姐的本领,更加信任你的态度。慎重二字,何须强调?”
接下重担,谷含反而轻松起来。
易天赐只见团长和王戟领着谷含走到自己跟前,如鹰如兔的眼睛越发深邃。
“别人我不放心。”团长用手比比谷含,笑着对易天赐说,“以后,谷小姐的安全,我就交给你和范佐臣了。就算刘团只剩下一个人,那也得是谷小姐。”
易天赐看看团长,凝目瞅一眼谷含,默然不语。
“怎么样?范佐臣?”团长放过易天赐,只问范佐臣。
范佐臣啪地打个立正,“团座放心,只要范佐臣不死……”
“我不要这样的话。”团长立即打断范佐臣,“你死了,谷小姐也得安然无恙。”
“是!”范佐臣立刻改正过来说,“就算范佐臣死了,谷小姐也必安然无恙。”
“好!”团长满意地笑笑,又瞄易天赐一眼,叮上一句:“明天一早就开拔。刘团的镇军之宝就交给你们了,用心保护吧!”
易天赐依然不语。
团长不再多说,转身走回自己的营棚休息去了。
范佐臣挠挠脑袋,瞅瞅谷含瞅瞅易天赐,最后却问王戟说:“保护是保护,怎么个保护法儿……我们真没有经验呢!”
王戟也只是笑笑,胸有成竹地道:“新派的报务员是个女的,回去收拾行李了,一会儿就过来,跟谷小姐正好是伴儿。”
“哦……”范佐臣这才轻松一点儿,“有伴儿啊?那就好,那就好。”
“先别急着‘好’。”王戟继续说,“一个团的大老爷们,就两个女人,难免许多麻烦之处。就说今晚吧!为了明早开拔方便,姑娘们就得随团居住了,你们总得僻出两张隐蔽性强点儿的床铺来吧?”
“哦,那是,那是。”仍旧是范佐臣忙着答话,没办法,团长指名道姓地将麻烦交给了他,他不能像易天赐那样,脸色冷峻没有任何变化。“那个……”范佐臣再度挠挠脑袋,不无烦恼地道:“张明勇哪儿去了?这小子,净会躲,赶紧给姑娘们收拾床铺啊!”
王戟知道范佐臣棘手,忙着独善其身,“任务不是我的,提醒的情分尽到了啊!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那个……范佐臣,回头我就挨着你挤一挤啊!”
范佐臣但见王戟边说边走,心里更急,只忙着寻找张明勇,“跑哪儿去了?真是……”
易天赐镇定地立着,待王戟去远了,方才开口问谷含说:“你不用回卫生队收拾收拾行李吗?”
谷含冷哼一下:“我有什么行李?你那天抓我,也没给我时间收拾行李啊!”
易天赐不由结住。
“就这身衣服,”谷含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树墩子上,“司令看着说太脏了,叫那个报务员……哦,名字叫程雪的报务员帮我找两套。她说一会儿帮我带过来。”
易天赐闻言转眼看看仍旧站在原地看热闹的范佐臣。
范佐臣赶紧说:“你们说着啊,我想办法弄床铺去。”说完一溜烟跑了,似乎要去很远地地方。
易天赐再站两秒,轻声问:“真的想好了吗?行军打仗,光有一腔热血可不行。”
“你想好了吗?”谷含不答反问,“让你保护我,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要怎么准备?”易天赐侧头瞅瞅谷含,故意问。
“要认真准备。”谷含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上峰也不是上司,但我一定比任何上峰和上司都难伺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你别想得太容易。”
“我又没想养你。”易天赐将目光转回去,定定地落到面前的地上,“只是保护你,别受伤,别牺牲。”
“哼!”谷含重重地横他一眼,“你认为保护我很容易吗?”
易天赐不再说话,扭头看向远处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