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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扶风往事2.0 ...

  •   2.0
      征西将军马腾的长子单名一个超字,年方十七,正是年少气盛,遇事都要同人争个高低的年纪。马腾常从军旅,家人也随之多方辗转,更有幼子生于乱军之中,就连府中女眷,都不乏通习鞍马、好舞刀弄枪的。他叛了耿鄙拥兵起事那一年,马超已十二岁,自此大大小小战役,虽不能上阵杀敌,也能将那军鼓擂动的响动听个十之八九,只在这凉州朔风之中,同父亲一般,养了一身一刻脱不开战场的脾气。
      前阵子马腾大军驻在长安城外,马超闷得发慌,又险些冲撞了李傕手下校尉。马腾听说之后,先训了他一顿,这些日子安定下来,更张罗着要给儿子寻个夫子学孔孟之道,直叫马超心里憋着一股怨气。故而今日早起,听仆从说父亲往城里哪位经学大家家中去了,他脾气一上来,把桌子连碗筷都掀了,饭都顾不上吃,回头执了自己长枪,转头就往小校场练兵去。
      却不想他还没跑过几圈,一个回马抬头望见山顶上隐隐绰绰几个人影,也不知是否附近山中贼寇,又或是父亲哪一位老朋友的亲信,更是心烦意乱。只是他也不急,打马掉头再排过一阵,待侍卫近前来,先吩咐营外步兵人马沿着山边小路埋伏,回来瞧见那几位仍是毫无去意,这才拉满了弓弦,对着山头就是一箭。
      他这一箭本意全是威慑,故而去势有意偏过一分,不料有人身形一矮,当真躲进层林后面不出来了。马超盯着那处看了片刻,冷笑一声,只叫令人上山去寻,自己跳下马去,在那军马错开的一片空地上,刷刷舞起枪来。
      马超学的这一杆枪,凭的是大开大合的勇力,不说让那锋锐扎进血肉里,光是让枪杆扫到,也要人断几根骨头才算罢休。却是他早上任性,此刻腹中饥饿,日光刺进眼里更有些心慌,只舞得几式,便觉这往日得心应手之物渐有千钧之重。他又是少年心性,想自己如何能够半路停手,在一班军士面前露怯,便收敛神色,使枪尖上下翻动,窜出金玉之声来。
      旁人只见他越舞越是招式繁复,身姿宛如游龙一般,暗自惊叹少将军果然身手了得,不想马超心里正发虚,出手全是花招,直盼着快有人回来复命,好叫他了了这通把戏下的来台。原是练兵被扰,且借此泄心头之愤,此番竟更生烦闷。这正是心猿意马之间,一个收势,长枪脱手而出,仍是余音嗡嗡作响颤动不止,堪堪扎在步兵抓来的那两人身前,枪尖深深陷进土里去。

      说法正腿上伤了,索性草草处理了伤处,和法渊一起留在原地动也不动,等那人马上来寻他们,只是孟达一转眼跑的人影不见。他心知倘若这兵马真是马腾府上,大约是把他们当成了刺探军情的细作,孟达父亲在凉州刺史任上派兵讨过羌人,不知是否有过冲突,被逮住了只有添乱,此举也实在无可厚非。却即便如此,等他当真被一群人架着下山,伤口疼痛仪容狼狈,仍是在心里好好记了那孟子敬一笔。
      他还没算好要多少坛美酒来回礼,迎面飞来一杆枪直直戳进了地里,虽说平日里见惯了西凉军杀人不至惊吓,倒把他最后一点光风霁月的心思都磨光了。这才定下神来,见两翼骑兵列的整整齐齐,空地中央独独立着一员将领,一身骑装华贵,怕正是先前射他一箭那骑黑马之人。那人走得近了,一张脸煞白,面上绷得死紧,倒是形容漂亮姿仪不凡,只是眉目之间几分稚气尚存,约比法正大不了几天。
      两人对上一眼,马超一看他们衣着,虽然轻便从简,也显见一副儒生模样,心里防备先下去一半,却又生多几分厌恶。便先令军士松开他们退去一旁,朗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如何在此窥视我等练兵,又受何人指使?”
      法正见他傲慢,也不应他,倒是法渊恼从弟伤了,迤迤然行个礼答道:“阁下无端射我们一箭,反倒要问我们受何人指使?”
      “……我乃征西将军马腾之子,你二人潜于林中窥我军情,正是居心难测,若是战时,直可推出营门斩了。”马超扫他们一眼,又冷笑道:“如今只这一箭,倒还便宜了你们。”
      “原来是马将军府上,失敬。”法正一听他自报家门,更是一股无名火起,且行一礼又道:“不过小人幼居郿县,时与兄长于此山中游玩,至今几轮寒暑。如今不过月余不至,未曾想旧山已经换了姓名。这便罢了,却不知同亲友踏霜远眺,又到底违背了哪条王法,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马超心道:你倒是会强词夺理,踏霜远眺不去寻向阳的山头看群山环翠,却要在这里看秋风吹枯草,嘴上却不答他,只上前几步拔了自己长枪出来,转头问那步兵卒长:“我刚才分明见到山上另有一人,如今身在何处?”
      卒长战战兢兢答他,说确实遍寻不到,怕是已经走了,又问他是否要加派人手去附近搜寻。马超听了不做声,又抖抖枪缨,震下些灰土来,这才再回头去看那兄弟二人。
      法渊正盘算着回去怎么和父亲交代,顾不上注意那边在搞什么小动作,忽的抬头,见那小将军一脸阴晴不定地瞧着他们,先又将法正往身后挡了一些,“少将军,从弟有伤在身,若是不能拿我们关三木,又不能替我们寻医问药,且先放我们回去如何?”
      马超顿一顿,极生硬地答道:“我军中自有制法,若你们并未与乱军贼寇相勾结,待事情查明,自然送你们回去。”
      他话音一落地,法正嗤笑了一声,竟是没抑住声音,叫马超听见了,脸色就是一沉:“你笑什么?”
      法正心里在想,这话拿来形容你自己倒是正合适,却终究不能说出口来,只一振袍袖,昂声答他:“小人笑少将军少年英雄,却叫两个书生吓破了胆。莫说我们只是赏秋闲谈,纵是我们真的心存窥视之意,以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奈少将军手下这许多精兵强将如何?”
      马超叫他问住了,一时进退不得,又不能甘心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他正犹疑不定,只见一员小校慌慌张张冲进营门来,还没等他发问,开口便报,说是马将军亲自到了。

      也难怪小校惊慌,说马腾这个人,平日里折节好士,不乏与军士同吃同住,却独独要为这个长子军中立威,故而若是明知马超在军中练兵,绝不会与他一同出现。仅有的那几次,都是事先通传,要验他整军成果,其中多为严苛,稍有不慎,全军上下一同罚多几个时辰。
      眼下他不趋不避,带着三五亲兵,马蹄一路行到军前,将草木牵不住的尘灰都扬到了半空里。法正远远望着,只见那高头大马之上,为首一人披一身轻甲,生的高鼻深目器宇轩昂,却怎都叫他生不出好感,便回头同兄长对视一眼,暗暗摇了摇头。

      马腾落到地上,边解了装束繁重,将缰绳并在一处付了随侍。他扫一眼四围,目光又回到马超面上,听他问道:“父亲,您如何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马腾笑一笑,也不置可否,“我刚刚回府,听人说你又惹了事出去了。怎么,叫你看的那一卷《太史公书》,你都读完了?”
      马超这些天要读的,是高皇帝开国那几位旧将的列传。他本尚有篇文章要交,只是读到淮南王身死那里,怎都觉得意难平,索性合了书页,这就搁置了几天。他正答不上来,好在马腾一时也不接着问他,倒同他闲谈起兵法来。
      他们在一边对功课,法正站在角落里顺着听,想听出些马腾临阵的窍门注解来,却只恨听得不清楚。等对完了小半本《孙子》,正说到用间那一篇,马超忽的打住了,抬头道:“父亲,孩儿方才正同骑兵习弓马,见那边山头上有几个人鬼鬼祟祟,便捉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发落,正好请您定夺。”
      马腾听了,正要叫军士带上来瞧瞧,不防法渊得了机会甩脱禁锢,迎面走上来端端正正跟他行了一礼,“马将军。”
      他们早上刚见过,距离尚且不过三个时辰,纵是有些灰头土脸,断不至就认不出了样子。果不其然,马腾一见到他,立时就皱起了眉头:“……你是,法家的?”
      法渊先点头称是,又扶了一把自己从弟。法正刚刚还站的笔直,刹那之间就一瘸一拐,几乎挪到他面前。他站定之后,又盯着马腾看过一遍,心里波涛汹涌了好一阵,才缓缓垂下头去。

      这就很有些尴尬了。
      马腾问了几句缘由,几乎整张脸都变了颜色,急忙叫人扶他们进军帐里去,转头又要人去请医工。此刻法正半倚在铺了毛毡的木榻上,有侍从上来将伤处的衣物扯开了。他先前只草草止了血,行路的时候织物的纹理多少陷了进去,撕扯的时候又窜出血花来,疼得他牢牢咬住了槽牙。
      好在他伤的不甚重,医工看过了,只忙着给他伤口上倒药粉,边压低了声音说幸好幸好。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刚要和法渊说话,外面便传来一阵训话声。
      马腾说的是羌话,虽说半点听不明白,那张口开声压低了闷雷也似,字字句句直直砸到地上,直教人胆战心惊。他训了一阵,忽的没了声音,又咚咚几下脚步声,似乎是出帐外去了。
      法正等了一会儿,只进来了几波人换了杯盏茶水,最后连医工也下去了。他不愿意受恩惠,也实在没办法在这里幸灾乐祸,正是百无聊赖,想起先前听了一半的孙子,干脆要法渊同他讲起问答来。
      法渊想了片刻,开头同他谈起了九变。说到死地当死战,只这几个字就暗含着一股血腥气,他说罢摇头,话锋忽而一转:“我来问你,孙子说为将者不可一心求生,却是为何?”
      法正伸手揭了一下腿上包扎,疼的龇牙咧嘴,抽着凉气答他:“你若万事都要求条退路,便不敢出奇出险,亦不能叫军士去以命相拼,兄长素来灵敏,怎么今日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了?”
      “要我说,那可不对。”法渊又摇头,“为将不求生,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惜,便更顾不得别人的性命了,终究只能得一时之胜,得不了这天下人心。”
      “将者谋兵,与谋国者相要顾忌的多有不同。纵是诸侯谋国图天下,舍不得一时荣辱,一样有更多的人要遭殃。远的不说,就是那讨董大军,稍稍少顾一些自己的身家性命,又怎会有之后三辅的惨祸?”
      法渊看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忍不住又想去他伤口那儿戳一下,终究忍住了,笑着点头答道:“阿正聪慧,却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请兄长赐教。”
      “为兄是说,为将者要时时刻刻记着,将人命看做最宝贵的物事。”
      “……正仍是觉得兄长说的不对,若此刻要拿一队人去做饵,将令却时刻担惊受怕他们折损了,故而瞻前顾后迟迟不下决断,如何不贻误战机?”法正说罢了,直直盯着从兄双眼看过去,似是想得到什么认可似的,而法渊只顾着笑,拿手给他正了正巾:“说来,他们刚刚说用间,那一篇孙子可讲了:‘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你说那少将军,是否也犯了这不知敌情的错误?”
      他话没说完,隔着军帐前后厅的幕帘刷一下拉开了,隔着那几步,马超一张脸白的像新雪,开口却压低了嗓音粗声粗气:“你们……父亲叫我送你们回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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