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三生寂灭

4、逃脱

　　丽娘下意识地看向脚底，果然，在这灯火通明的，几乎亮如白昼的地方，她只是孤零零地站在那，而她的影子去哪里了……呢？
　　这里恍若聚集了整个世界的光明的，亮的东西，阴影在这里被绞灭地彻彻底底，这种状似神圣的诡异，才更令人感到从心底一点一点泛上来的，无法抵御的，恐惧。
　　“那就是，在另一座神社里面吗？”丽娘沉吟了一下，挑眉问道。
　　“没猜错的话，就是这样了，当然猜错了也没什么办法。”子彻耸耸肩，一脸混不吝的样子。他用手指轻轻地擦着剑锋，此时剑影里竟然是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不仅刚刚的恶鬼消失了，其他的所有，也都无影无踪了。
　　恍若从未存在一样。
　　可子彻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一样，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古人信奉阴阳，认为真正的完美是阴阳相协的，而众所周知的是，这些阴阳术师是对完美最狂热的疯子。刚刚进来的时候确实一切都很正常……嘛，可是直觉总是给我一种违和的感觉，就像，怎么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到，就像——”
　　丽娘默不作声，她解下了自己的发带，缠在腕子上，然后慢慢把自己略显凌乱的发丝重新整理成了规矩模样。不用多言，仅仅凭着默契子彻就知道她肯定回忆起来了什么。果然，在一圈一圈重新把发带绑起来的时候，她垂着眸子，有点沉重地低声说道：“就像，有两个自己一样。”
　　“所以现在回想，这里应该有分属阴阳的两座神社，一明一暗，一实一虚。那个时候，两座神社是重叠在一起的，也只有重叠在一起，它才会显得光影相协，状似正常。可是呢，诶，即使重叠地再完美，也是有裂隙的，如果你有仔细看地板上和水晶球里自己的影子的话，你会发现，你们的动作并非这么同步。”
　　“倒是我疏忽大意了。”丽娘摇摇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怎么注意到，当时大大小小悬挂着，镶嵌着的水晶球折射着光辉灿烂的长明灯，处处都耀眼的几欲令人晕眩——即使有影子也是模模糊糊的，谁又能注意到动作是不是同步呢？
　　“好吧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有注意到，嘛，我是猜的。”子彻揉了揉眉心，状似很认真，可是嘴里面吐出来的话依旧是令人牙痒痒的。
　　“可是……后来，我看到了。”子彻曲指弹剑，一声短促而悠扬的剑吟倏然炸开，他虽说在问，也是在陈述，“你，也该听见了吧？”
　　“听到了……自然是听到了，啊，这或许是个好消息。”
　　“不错。”子彻轻快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强大的镇定，“刚刚你听见断断续续的剑吟，说明我们刚刚有时在同一个地方，有时不在，就是呢，它们的重叠还没有完全剥离。”
　　“所以……若是依此推断，等两座神社完全分开才会完全开启阵图，那个时候我们就是真的要和这个什么劳什子帝王做活生生的陪葬了……不过只要在此之前逆转回来，我们依旧都有生机，现在才只开了一眼阵门，我们趁着此时安定，应该……去找阵眼吗？。”
　　丽娘一边斟酌一边说，眼睛则是望向了不远处的重九台阶，九层天幕，她的视线似乎穿过了那些层层叠叠的遮蔽物，直指——
　　那个血色淋漓的“洛”字。
　　“阵眼还是算了，就在你猜的地方，没错儿。可是只有我们俩，可没有能力对阵眼做什么。”子彻翻了个白眼，斜睨了那帷幕一眼，说，“刚刚啊，要不是刚才咱俩跑得快，估计就已经把小命儿送给那姓洛的了。”
　　“怎么说？”
　　子彻摆了摆手，龇牙咧嘴地说：“能站在帝王身边的，可都是，忠心耿耿的近卫啊……我们周围这些只是他卑微的子民，连瞻仰圣容的资格都没有，若是留在里面我们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就会顷刻神魂俱灭，渣子都剩不下来！若我没猜错，在我们见到帝王真容的那一刻，估计就开始了，我的反应，啧，还是慢了点儿。”
　　“那么我们应该去找生门？”
　　“嘛，果然是聪明又漂亮的好姐姐。”
　　“那……”强行忽略掉这家伙惯常的没脸没皮的语调，丽娘看了看手中的镇魂幡，幽幽的说，“若是生门同阵眼叠在一起，那该如何？”
　　她可没有忘掉这镇魂幡，作为阵眼，却又恰恰就是在鬼阵的生门之中，虽然待的下一扇门开，这里又会重新变成死地。事实上，在找到真正的生门之前，哪里都不会绝对安全。
　　“那就没办法了。”这个时候，这小子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竟然还挂的住，只见他摊摊手，说，“不过有说法是阴阳交接，便生混沌，说不准那就是生门，诶，是其实死门也说不准啦——我们，也只能赌一赌。那个时候，不是跃入生门逃得性命，就是……踏入死门，不得超生”
　　“阴阳交接？”
　　“是啊，阴阳交接，在两座神社完全脱离的那一瞬间，它们衔接的地方，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那个时候，这阵图岂不是完全运转起来了，我们……估计不好应付哦。”
　　“没错，只一瞬间，生死由天。”子彻轻轻地说，转瞬又是懒散的笑容，“嘛，看上辈子有没有做善事的时间到了啊，不过那是一会儿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我们还管不了这么多。”
　　“呀，下一扇门要开了嘛。”
　　刚才还呼啸着的阴风不知何时居然停了，同来时一样，又莫名地去了，可周围的阴冷并未减消半分，反而愈加强烈，恍然间甚至令人有了连血液都冻结了一样的错觉。
　　丽娘则是显得认真了很多，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子彻这混蛋一样，能随时随地保持着那种，几乎欠揍的对什么满不在乎的神态的。
　　巨大的黑影铺天盖地而来，带着高亢而尖锐的厉叫，在这不断蔓延的，不放过一丝空隙的侵袭中，两个人是身形渺小，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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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嘛，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小爷我不会真死了吧。去他的，哪个混蛋定的规矩，怎么死了还这么疼，要不要这么缺德，啧。”子彻小声咕哝道，一边撑着手中的无名之剑一点一点站了起来；不过他自己的身体可一点也不配合，就差叫嚣着罢工了。子彻的觉得自己连腿肚子都是抖着的，那是疼得，他现在整个人就靠着一把剑支撑身体的重量。
　　然而其本人显然在这方面的关注不够，他只是在不无愤恨地想着他自己现在若是能看见自己的表情，肯定是一脸狰狞的。
　　“去他娘的，爷的英俊潇洒。”子彻不无沉痛地哀嚎道。
　　他知道自己也许赌对了，虽然依旧是不轻松，不，何止是不轻松，简直是要命。
　　刚刚一场恶斗即使是他也觉得心力交瘁，无处不在的偷袭，愈来愈神秘莫测的敌人，依旧扑朔迷离的虚虚实实，都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然而更甚的是，几乎无穷无尽的阵势演变又让他在保命的同时，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精准的心算……
　　有几次他都差一步就要踏入错误的地方，可是幸好又及时退了回来，在这无穷无尽的招架中，他的身上更是早已伤痕累累。
　　最后在生门，哦，在当时看来也许亦是死门出现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拼了命地跳了进去，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背后几乎紧逼而来的巨大威压，以及几乎是沾上就会被彻彻底底碾碎的恐惧。
　　阵图完全展开了，他知道，可是他已经跃入了阴阳交接的混沌之处，一道浅浅的幻影同他越来越近，最终归附到了他的身侧，那是他遗落在另一个地方的影子……
　　当然若是他还有闲心和余力回头看看的话，就会发现原本巍然不动的九层帷幕竟然打开了一个裂隙，那强大的，令人完全生不出反抗念头的威压就是从那个小小的缝隙里面窜出来的。然而奇怪的是，本来那个裂隙是有愈来愈大的趋势的，却在某一刻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不止如此，一瞬之后，它竟然开始收缩！那速度虽然缓慢，可也确实存在，最后的最后，帷幕中间只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威压虽然还充斥在整个空间，却稍稍收敛了那种压倒性的威势。
　　然而，这个时候的子彻早已经在一片混沌中失去了意识，自然也就没有把这反常的一幕收入眼底。
　　“好黑，嘛，得想办法找点光了……也不知道丽娘怎么样了。”子彻喃喃地说，不过也不是多么担心的语气，他虽然急着逃命，也抽个空子回头，亲眼见着她也紧跟着他跳了进来的。心下里也估摸着现在虽然失散，可多半也无大碍，皮肉之苦也难免，性命之关倒无忧。
　　现在更让他苦恼的是，怎么才能从这个新的困境里逃出生天。
　　突然，周围竟然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不是像神社里面那种通透的亮光，而是一点幽幽的亮，好像是来自一盏小小的灯，仅仅能照见一点点大的地方。
　　而光源，在背后。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老天还是够义气——个鬼啊！
　　这个地方，竟然还有别人吗？
　　不，或者说，站在他背后的……是人吗？
　　子彻只觉得一股寒意“跐溜”一声从后背窜上天灵盖，娘的，流年不利，才出狼口，又进虎穴。老天，休说是跑了，他现在走路都走不利索，随便来个什么都可以轻轻松松地置他于死地。
　　更何况，他才不信这里会有什么简单的东西。
　　子彻几乎是僵硬的转头，他自己都能听到他自己的骨节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想不明显都不成。
　　“活的？”一个冷的有点过分的声音倏然响起，那声音听起来相当年轻甚至可以说稚嫩，冷是介乎清冷和阴冷之间的，带着半分生涩，所以并不刺耳，反而清越地像某种乐器的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