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传》落九幽

3、逃婚

　　半月转瞬即逝，许家派来的人已到叶府。
　　梦昙收拾好行装，随许家来人，向大夫人辞行。
　　一直忙到午后，一行人才瑶瑶启程。
　　许家派来的主事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妇，名叫素姑。皮肤白皙，眼睛颇大，言语间虽柔和，但一看便不好相与。
　　梦昙本想将锦言的事直言相告，素姑便绷着脸拒绝。说既然已经将之遣走，如何能跟着许家前行？
　　梦昙没有争辩，低头称是。
　　素姑道：“娘子上车！”
　　梦昙依言登上马车。
　　马车从叶府侧门驶出，穿过两条街巷，来到正街。一时人声鼎沸，热闹喧嚣之极。梦昙听得好奇，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得津津有味。她上一世生长在山寨，后来嫁了王安，也甚少上街，从未见过如此热闹景象。
　　“娘子！请不要向外探望。”素姑皱眉道：“您马上就要嫁入许家，再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当谨言、慎行，遵守许家规矩！”
　　梦昙悻悻放开车帘，仍是十分恭顺地低头称是，丝毫不见恼怒。
　　素姑冷眼见她怯怯端坐，冷笑一声，暗付果真是小户女子，忒好拿捏。对梦昙的戒心，又减去几分。
　　迎娶的规矩极多，梦昙虽未着嫁衣。但按照规矩，双脚不能着地，一路都有健壮婆子背来背去。素姑几乎贴身跟着梦昙，稍有赶路的日子也很多讲究，雨天不能走，逢五不能走，出行碰到白事，须立即返回当日住处……原本七八日的路程，硬是走了一月，还未到达。
　　这日正午车队才启程，傍晚时分到达一个村落。梦昙听护卫向老乡打听道路，老乡说沿着官道，步行一个时辰就到广陵城，骑马更快。
　　梦昙朝锦言使了个眼色，锦言点点头，借口去官房，匆匆离去。等她回到马车，已然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头包麻布，遮去半边面容。
　　“你……你这是什么装扮！”素姑怒道。
　　锦言一语不发，跪地对梦昙行了大礼。“锦言拜别姑娘。”又对素姑一拜，道：“多谢姑姑一路护送，锦言就此别过。”
　　素姑一愣，很快想到梦昙临行前对她说的话，不禁又气又怒。她已拒绝捎带，没想到梦昙竟阴奉阳违，真是好大胆子！
　　“娘子就认定我会放人？就认定她一定能安全走出去？”
　　梦昙仍端坐不动，低头轻笑。“所以说，就为区区小事，姑姑一定要与我这般交恶？我现在虽没有反抗之力。但你能够保证我一世都没有吗？生下嫡孙也没有？姑姑是聪明人，自当选择。”
　　梦昙说话时轻轻柔柔，但素姑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梦昙说得不错，她不是后院那些随意送来的妾氏，弄死了就弄死了。她可是许家嫡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这个嫡子是痴呆，但嫡子的身份永远不会改变。若梦昙生下孩子，那就是二房的嫡长孙！
　　素姑脸色变幻不定，终于铁青着脸离开，不再提扣下锦言之事。
　　锦言离开后，素姑使人去当地富户家里借宿。
　　像是为了报复，素姑越加凶残地监视梦昙，非但自己寸步不离，连晚上守夜的人也多了两个。
　　梦昙只做未见，安稳睡觉，调养身体。待她们过广陵了两日，绕过锡兰山，来到涧水后，梦昙觉得，是时候了。
　　“涧水张家，乃将门之后。昔高祖帐前大将张兰芝，便是出自张氏。”素姑终于收起了恩赐的模样，很郑重地取出一张名帖交给管事，着他前去拜访。
　　见到那张名帖，梦昙也知道了涧水张家的地位。那名帖上镶金箔，做得十分精致。
　　氏族相交，只有同等地位，甚或比自家还高地位的，才值得赠送名帖。可见张家地位。
　　很快便有张家仆役迎接，将她们迎到了客院。
　　一声音甜美的少女脆生生道：“夫人本应亲自前来迎接，但照俗礼，不能拜见未过堂的新娘，请娘子不要见怪。招待不周之处，娘子直说便是。”
　　房中隔着三扇白玉屏风，梦昙不能见外客，也不能回答。
　　素姑代她向张家夫人道谢，两人一阵寒暄，声音甜美的少女才离开。
　　梦昙和素姑也没什么话好说，吃饱喝足之后，便洗漱睡下。
　　直听到素姑和两个婆子均匀呼吸，梦昙才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
　　一抬手，紧闭着窗门的房间里拂过一阵微风。
　　素姑和两个婆子的呼吸更重了些。
　　“素姑，素姑？”
　　唤了几声，素姑才咕哝着应了。声音含混，仍困倦不已。
　　梦昙要了杯水喝了，素姑很快睡去。
　　风拂过房间，隔了一会儿再唤，三人都沉睡不醒。
　　梦昙满意一笑，等待明日启程。
　　谁知第二日天上飘雨，按习俗，是不能上路的。
　　张家也知这迎娶的规矩，那声音甜美的少女一早便来，恳请客人再留一日。
　　素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勉强紧绷嘴唇，却仍不停地打着哈欠。这在她看来十分失礼的行为，脸色很不好看。
　　梦昙笑道：“舟车劳顿，怕是没休息好，你去睡会儿吧。”
　　素姑道：“多谢姑娘，素姑无碍。”
　　“那就好。”梦昙也知她不做这等“无礼”之事，“那我小憩一会儿，等晚饭唤我。”
　　昨晚的事情，还是很伤精神的。毕竟这幅身躯还虚弱，梦昙便拖鞋上榻，直睡到太阳落山她才醒来。
　　彼时雨已经停了，山涧空气十分清新好闻。梦昙午睡时出了汗，才洗过澡，正在窗前晾头发。手中几上铺着首饰，正在整理。
　　她本身就只带了三个陪嫁，除了锦言，就剩两个护卫。嫁妆放在马车上，大部分都是撑门面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贵重的首饰珠宝全都贴身带着。
　　素姑在旁看着，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正当许家的仆妇是那些不开眼的人家吗？怎会贪图她这些东西？每日都当宝贝一般，果真是小户出身。梦昙才不管素姑怎么想，将所有东西都整理了一遍，几件贵重首饰、一包金饼，全都放在妆奁之中。
　　她摸了摸小巧妆奁的底座，最贵重的，其实是妆奁底座下镶嵌着的夜明珠！
　　那是潞州太守所赠，价值千金！这才是她胆敢逃走最大的倚仗！
　　收拾妥帖，梦昙才熄灯睡觉。
　　经过几晚，素姑和那两个婆子，几乎是倒头就睡，极难唤醒。
　　就在明日了。梦昙想着，闭目睡去。
　　夜里忽然传来喧闹声。
　　梦昙梦浅，翻身坐起，倾听外面声音。
　　很快便有侍女拍门，素姑和婆子都被惊醒。
　　“奴去看看。”素姑对自己竟没听见外面声音很是羞愧，披了件外衣就匆匆出去。
　　没过多久，素姑就慌乱奔回。“姑娘，姑娘，大事不妙！有村民勾结山匪，要来攻打庄子！”
　　梦昙一惊，随即披衣而起，站在窗口观看。他们的客院靠近山涧，地势较高。但四周并无存放粮草之类，不是山贼主攻方向。西面仓库处，火把阵阵，惨叫声一片，正是山贼主攻方向。
　　“姑娘，怎么办？张家亦未派人前来，只有几个看护的庄人，如何抵挡得住！”
　　“张家自顾不暇，管不上咱们了。叫大家都起来，集中在院子里。咱们这里不是山贼主要进攻方向，想要等一会儿才能到达。如若山贼退去，一切都好；若不然……”
　　梦昙没有说下去。
　　张家虽没有当年辉煌，但底蕴仍在，怎一窝小小山匪就敢前来攻打？要知这个时代，家族蓄养兵士，数量庞大，尤其是这样的名门。所蓄兵士更是上千！
　　所以素姑根本未曾想到有人敢攻打张家，梦昙也是。
　　这件事，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来不及细想，梦昙呼喝着仆役，找出便于行走的衣衫换上。穿着宽大曳地的衣衫逃跑，就是在找死。
　　素姑的礼教是刻在骨头里，看了便要制止。
　　梦昙冷冷瞪她一眼，清冷如寒星的眼眸，迸溅出一抹森冷。素姑不知怎地，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你们也换上，想活命的话！”
　　其他侍女沉默一下，也都开始换衣服。素姑挣扎一番，到底害怕，也换了衣衫。
　　将财物妆奁背在身上，梦昙来到院里，所有人全都聚集过来，惶惶然不知怎么办。
　　几个张家的护卫也急得不得了。他们都是张家世代仆役，有家人在主院的，都急忙回去了。剩下几个的家人在田庄上，倒不会有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