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鹤田安娜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一只穿着黑色西装红眼睛的兔子先生开着一辆蓝色的小轿车嘟嘟嘟从地平线那头开过来,车开到安娜跟前,兔子先生愉悦地冲她挥挥手说,安娜,我要走啦,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开心。安娜莫名其妙的想着自己送了兔子先生什么礼物,就看到车的副驾座上做着泽北荣治,他抱着一颗圆滚滚的篮球,乐此不彼地催促到,我们快出发吧,比赛要开始了。然后车子嘟嘟嘟地开远了,从白茫茫的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安娜一下子就着急了,开始四处找,自己家也找过了泽北家里也找过了街头篮球场也找过了学校也找过了,甚至她还去翻看了倒扣着的咖啡杯,掀起了钢琴的三角架,妈妈的首饰盒也一丝不苟地检查了,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这些匪夷所思的地方去找,可是总感觉哪里都有可能是那只兔子和泽北荣治的藏身之处。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
好着急啊,泽北的妈妈都快急哭,一边喝茶一边打嗝儿,泽北的爸爸爬到了后院里的篮球架上不停地喊着荣治的名字,可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梦里全都是毫无逻辑可言的场景,但安娜还是真心实意地焦虑了起来,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偏偏还总有个遥远的声音模糊地飘过来,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问:安娜,你在做什么?你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实在是不想回答,可是那个声音一直灰扑扑的天空上飘来荡去。
安娜就想摆脱那个声音,于是开始挣扎。一挣扎就醒了,醒了之后还没来得及庆幸还好那是个梦,就看到了泽北荣治凑在跟前的脸。
罪魁祸首在跟前,其实如果安娜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话,估计会一拳头招呼过去,同时龇牙咧嘴地控诉:你这臭小子跑去哪里了!全世界都在找你啊!
可是鹤田安娜没有。及时的清醒让她稳住了情绪也稳住了拳头,然后轻描淡写地问泽北:你在干嘛。
过后,安娜也会想,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大约是因为从旅馆的落地窗看过去,也能看到一大片白茫茫的雪景。无垠的白雪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带来什么愉快的回忆,每年冬天下雪时,体质不算好的安娜都无一例外会被感冒所打败,被纸巾擦得通红的鼻子跟浓重的鼻音以及服下感冒药后昏昏沉沉的睡意,都不是令人高兴的体验。大约也是因为十二岁那年的冬天,隔壁家的少年突然毫无症状地消失了整整一天,同学老师邻居找他快找疯了,而那个少年无声无息毫无音讯,仿佛被藏匿在茫茫的雪层里。终于在东京的一个街头篮球场找到了跟同龄小男孩打篮球打得热火朝天的泽北荣治。
“因为东京有比赛啊,我闲着无聊,就来跑参加了。”肇事者极其无辜地站在球场边上,浑身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像个刚出笼的白馒头。他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一个不打招呼就消失得无声无息的举动在距离东京四百五十公里的秋田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真是……太任性了。鹤田安娜掐断回忆后,无声地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了在不远处整理行李的泽北荣治。
泽北荣治不知道鹤田安娜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可他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她所谓的很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呢?是她五岁那年她奶奶送她的猫咪布偶吗,她十岁那年泳池弄丢的蓝色鱼骨头发卡吗,还是她十二岁时那份没找到的钢琴谱,或者……泽北荣治忽然有点不愿意承认这个想法……但那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她十八岁这年喜欢的男生。
喜欢的……男生……泽北荣治感觉被这个想法重重地砸到了后脑勺,满脑子都是砸得散了黄的鸡蛋。他努力从混沌的思维里摘出一点清晰的思路,然后意识到:糟糕了……不会是那个家伙吧……泽北暗暗咬了咬牙,在去泡温泉的路上看到跟安娜打招呼的那个笑成一朵花一样的藤村亮感到敌意倍增,于是泽北理直气壮地忽略了对方跟自己的笑脸相迎,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掀开布帘走进了温泉池。
温热的水没过胸口,氤氲的热气融化了飘落的雪花。泽北靠在水池边上,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舒爽的暖意,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浓重的夜色,细细的绒绒的雪落下来,让缺乏浪漫细胞的篮球选手泽北荣治想到了做牛排时一小把被洒下去的海盐。
他的确也感觉自己有些想多了,其实那个男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不过异常惊喜地跟安娜说了声好久不见,只不过自然而然又十分亲昵地拍去了安娜肩头的雪花,只不过当着他的面大喇喇地说了句能见到鹤田真是太好了,只不过老是会对鹤田安娜笑出明亮得刺眼的笑容而已。
嗯……只不过……只不过这样而已。泽北荣治反反复复地劝说自己,直到三十分钟后浑身发烫地从温泉池里走出来。他泡得有点久了,热气熏的整个人晕乎乎的,有些缺氧。
他随手打开一瓶冰牛奶对着嘴咕嘟咕嘟地灌下去好几大口才驱散了好些迷糊的感觉。牛奶刚喝到一半,看到鹤田安娜也掀开布帘走出来。她一边走路一边把头发盘在后脑勺,有几绺头发没扎好,松松散散地从发绳里偷溜出来,被打湿的发尾留恋地紧贴着的颈部和侧脸。她叫了他一声,他对上她的眼睛,才发现那双看习惯了的眸子好像也被温泉的暖意熏的湿漉漉的,温软的眼神漾着暖暖的水意,连根根分明的睫毛都温柔地黏在一起,如同温顺的鹿,跟平时可真是太不一样。
——平时是什么样?平时就是一副聪明又骄傲的小大人样,似乎永远站在约定俗成的对立面,全副武装。
安娜冲他笑了笑,唇红齿白的,让泽北荣治仿佛看到了一颗桃子,粉嘟嘟水灵灵的。
“我想去打乒乓球,”安娜做出挥拍的姿势,“你要不要去?”
“我不去,我回房间了。”
“好,那我玩一会再回去。”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我已经拜托藤村把晚饭送到房间里了,饿了的话你先吃,不用等我。”
泽北满不在乎地转身回房间,“谁要等你……我会一个人全部吃光的。”
“你敢!”
“那就试试看吧。”
安娜冲着走远的泽北的背影龇牙咧嘴地发出警告,可是效果甚微。
结果,这鹤田安娜口中的“一会”可让饿着肚子又口嫌体正直的泽北荣治好等。
桌上已经摆了一堆琳琅满目的好吃的,可泽北荣治没法这么自顾自地动筷子。肚子饿得只剩一层皮了,一遍又一遍看时钟,时针分针乖巧地交叠着,不紧不慢地指向六点三十二分。于是泽北荣治不得不从沙发上挪起来,去旅馆的娱乐区找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的鹤田安娜。
鹤田安娜刚刚放下乒乓球拍,意犹未尽的样子,只可惜所剩不多的体力让她累得气喘吁吁的。她随手拢了一下从头绳里散出来的发,又抬手摸了摸运动过后热腾腾的脸,咂咂嘴,想喝冰牛奶。
藤村亮恰好递过来一瓶,鹤田安娜抬手去接。不凑巧的是,她掀开瓶口的锡箔纸时被割伤了手指。藤村亮丢下球拍,风驰电掣地拿来了医药箱,小心翼翼地拖着她的手,给流血的伤口消了毒后,仔细地给她贴上了OK绷。
动作轻柔得,像在修补他自己不小心从胸腔掉出来的、受了伤的心脏。
那道伤疤也生生割进了站在不远处的泽北荣治的眼神里。
被握在鹤田安娜手心里一口没动的冰牛奶,变成了淋在他心头上馊掉的葡萄酒,颜色红得像她指尖滴下来的血珠,却又酸又涩——不爽……真的超级不爽。他意识到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在球场以外的地方有这么纤细敏感,以至于对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同龄的男生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敌意,因为他感知到这个男生跟安娜的关系不那么简单,从他自然而然就拍落了安娜肩头的雪花就能看出了的,他觉得如果自己不站在安娜身旁,那个男生搞不好还会更亲昵地伸手拂去安娜头发上的雪。现在,敌意被确定。这家伙……根本就是对安娜有着昭然若揭的歪心思!可安娜怎么如同智商掉线一般,仿佛没察觉到那个歪心思,任由他像捧着一朵花似的捧着她的手,给她上药。
火大。这两个人简直叫人火大!
越积越厚的愤懑刺激了食欲,泽北荣治果真风卷云残,一个人干掉了两人份的晚餐。
不明所以的鹤田安娜回到房间后看到满桌狼藉后哭笑不得。她叫了两声泽北的名字,生闷气的少年窝在沙发上看杂志,一声不吭。她只好拿起房间的内线电话,拨打了前台的号码,让人来把碗筷收拾回去,顺便再送一份泡面过来。挂了电话后,她一只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雪,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打着没规律的节拍。指尖上有伤口,每敲一下就有一点点疼。
敲打了大约一首歌的时间,安娜打破沉默,“说说看吧,为什么生气。”
泽北依旧不理不睬。他突然很讨厌她总是这么一针见血。这算什么?真的这么了解他?太自以为是了……既然这么了解他为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呢?他放下杂志,走到落地窗跟前,刷一下把窗帘给拉上了,然后转身倒上床,扯过被子蒙住头。
安娜愣了愣。
“你今天一整天都很奇怪啊!”她忍不住拔高了嗓音,“到底是为什么?”
泽北翻了个身,还是不理她。
安娜耐着性子走到他床边,扯着被角继续开口,“你这样不说出来,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的情况很糟糕,我们可是来旅行的,不是来闹别扭的。”
可是得到的依旧是可怕的沉默。
安娜终于生气了。对她来说,不言不语的冷暴力比激烈的争吵要令她更容易失去理智以至于爆发。她不管不顾地爬到床上,一把扯下他的被子。于是她满意地看到泽北一下子坐起来,怒目而视。
“你干嘛!没看到我要睡觉了吗!”
“原来没有变哑巴嘛。如果听力也没问题的话麻烦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我不想跟你吵架,我现在要睡觉了!”
“我没打算跟你吵架!我一直都在想办法解决问题!”安娜快要气吐血了,她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拜托你,成熟一点好不好。”
泽北荣治像是一下子被戳了命门。
可是,怎么才能算是成熟。
他所有愤怒跌到了冰点,最后连说的话都冷飕飕的,像只被冰冻了万年的箭,嗖的一下,戳进了鹤田安娜的心窝。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不成熟。跟不成熟的我旅行真是辛苦你了。”泽北重新把被子拉过头顶,声音闷在被窝里,“就到这里结束好了。明天……我会买回程的票。”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鹤田安娜正努力忍眼泪。打开门,看到拿着泡面的藤村亮。
“嗨,泡面拿来了!难道是没吃饱吗为什么要吃泡面……”藤村一如既往地读不懂空气,直到一直低着脑袋的安娜抬起头,他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眶和咬得发白的下唇,“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安娜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泡面,照着睡在床上泽北荣治就砸过去。
那就到这里结束好了。——鹤田安娜跑出了房间,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那就结束吧,旅行也是,藏在心底不能说的情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