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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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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荣治想要说什么,可是灼热的措辞如同喉头汩汩地流淌着熔岩,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了,却最终是熄了火。
他想说什么呢?也许是想问问鹤田安娜有没有好好吃饭,手腕瘦得似乎用力捏一下就碎掉了。也许又想问问她,今天是不是化妆了呢,怎么嘴唇和脸蛋都红得好像有点不像话。再或者想问问她,问问她……泽北荣治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他不回日本,你就会乖乖的把他缺席了的旅程给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像一颗安静的含苞的茉莉,默不作声地等着宣告夏日到来的第一缕微醺的风那样,等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微妙地尴尬着。直到鹤田安娜先一步把视线错开,从座位上站起来去拿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泽北愣了愣神,也立刻跟着站起来,站在她身后,一抬手就把行李给取下来了。无意间嗅到了安娜发梢的香波的味道,是舒缓的薰衣草香,他那会冒冒失失跑到她独居的公寓时,闻到过这种味道。
安娜十分奇怪地侧过脸去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心神不宁的高大男生。
“你今天有点奇怪。”
“有吗?”
泽北胡乱咳嗽了一声,把行李拿下来,自顾自往前走。
鹤田安娜追上去,一个健步冲到他跟前,逼停了本来大步走着的泽北。她抬手把他压得很低的白色棒球帽掀起来一点,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唔,并没有什么问题,还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嘛。好像就是眼神儿有点奇怪,像没法聚焦的摄像机。
“虽然说不上来,可你今天真的怪怪的……”安娜嘟哝着,滴溜溜的眼睛狡黠地转了一圈,调侃道,“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糟糕——泽北梗在喉咙的情绪被一语戳破,于是不安分地发酵着——安娜这家伙能不能别老是这么聪明,为什么总能一下子点破他层层伪装的心事呢。泽北荣治抿着嘴唇忍了又忍,终于摆出个事不关己的模样轻松回答,“没有。”
“没有吗?”
“没有。”
“很好。”安娜放心地点点头,从泽北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那就快走吧。”
她的手指蹭过他温热的手心,就像一只冒冒失失的白蝴蝶撞上了柔软的蛛网,千丝万缕点燃了他的心跳,连被她不小心触摸的他的掌纹都跟着一起呼啦啦的被燃了起来。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话渐渐酝酿成了一口酸涩的葡萄酒,在五脏六腑四处乱窜。
泽北荣治本以为,在旅馆住一晚上就好,他有着强大的心理素质,无论多糟糕的情绪,一定能被消化掉。可是他低估了上帝开玩笑的本领,这种他无法语言的情绪,在到达旅馆时变成了被人猛烈摇晃后拔了塞子的香槟,噗的一下,从心底争先恐后地溢出了身体。
把开塞子的家伙是个挂着明晃晃笑容的高大男生。
本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可关键是那个站在旅馆门口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男生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安娜的全名,还满脸挂着让泽北荣治莫名恼火的喜上眉梢同时语气惊喜:“啊呀!好久不见!”
无法语言的情绪,不知道怎么的,从香槟变成了醋,酸溜溜的。
鹤田安娜愣在原地,她也没想到怎么就在这里遇到了藤村亮。
她看着藤村大大咧咧的笑脸,也跟着笑了笑,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藤村亮热情洋溢地接过了两人的行李,“进来吧。外头下雪了,好冷吧?”说着他抬手拍掉了安娜肩上的雪花,动作自然得要命。泽北的脸色悄无声息地又黑了一层,酸溜溜的醋在身体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他一言不发地抿着唇,跟着两人身后慢腾腾地走着,全然没有听跟前的两个人再说什么。
“原来这家旅馆是你家开的啊。”
“是姑姑开的。因为新开的嘛,所以就联系了便利店搞活动,算是开业大酬宾吧。”藤村亮带着泽北荣治和鹤田安娜去房间,边走边解释,同时暗暗握拳庆幸,“……还好我有来店里帮忙,能见到鹤田真是太好了……”
“你在嘀咕什么呢?”
“我说——”藤村直言不讳,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能见到鹤田,真是太好了啊!”
泽北荣治停住了脚步,额角青筋乱炸。
“厕所!”他双手抄兜,站在原地不爽地喊道,“厕所在哪里!”
“马上就到房间了。”安娜随口应答,“房间有厕所。”
“等不到了!”泽北的确快要暴走了,“现在就要去!”
藤村用手指了指,“往回走,走到前台再往右手边拐就好。”
泽北荣治步子大得吓人,两三步就走得没影了。
安娜望着泽北消失的转角,眨了眨眼,“好像……真的很急。”
藤村亮垂这眼角看着鹤田安娜,大咧咧的笑容一点点地从嘴角隐去。
“鹤田,是他吗?”
“嗯?谁?”
“你喜欢的家伙,是他吗?”
安娜愣住了,有点吃惊于藤村的一目了然,然后感觉整张脸在滋啦啦地冒着热气。
藤村亮再度笑开来。
“果然是他。”他拿出钥匙戳进锁孔,打开房间的门,“难怪当时你说我赢不了,原来那家伙是日本第一高中生啊,这样子的话果然没有胜算。”
“什么日本第一高中生?”安娜走进房间,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是个满脑子都是篮球的笨蛋而已!”她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子,打了个哈欠,把身子横着放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展平,“就是个……篮球笨蛋……而已……大笨蛋……”
泽北荣治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鹤田安娜蜷着身子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有这么累吗?在新干线上还没睡够?泽北一边不屑地鄙视着安娜差劲的精力,一边在沙发边上蹲下身,想把安娜给抱到床上去。
他刚把安娜上半身挪起来,睡着的人因为极其不舒服的姿势而哼哼唧唧起来,于是下意识挣扎。泽北荣治也没在意鹤田安娜在说什么,只当她实在说梦话,听鹤田太太说安娜说梦话是常有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真是麻烦啊怎么连做梦说梦话都那么不老实?!泽北一边制止安娜挣脱他的手,一边压低了嗓音附在她耳边警告,“你不要乱动好不好!”
可是安娜还陷在梦里没出来。
泽北腾出一只手,擦了擦安娜脑门上沁出的一点点汗。
她做了什么梦呢?是噩梦吗?不然为什么挣扎得那么厉害?他附下/身子,把耳朵凑在她唇边,仔细分辨她乱七八糟的梦话。
梦里的鹤田安娜好像在找什么,而且很着急,反反复复呢喃着找不到找不到。
泽北荣治看着她着急得皱起来的眉头,有点好笑。他把自己的手塞到安娜的手心里,握了握,不确定地跟她说,“找到了,在这里。”
鹤田安娜果真慢慢安静下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声找到了真是太好了,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泽北愈发觉得有趣了。其实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说梦话的样子,小时候她去他家住,被泽北哲治说的鬼故事吓得跑到他房间跟他挤一张床那晚他就见过她说梦话。可就是因为见得少,所以才觉得好玩儿,她做梦做得惊慌失措的样子跟平时老气横秋地装稳重的模样差得千万里远,于是他干脆趁她还没睡熟的时候坏心眼地问,“安娜刚刚在找什么?”
安娜果不其然地回答了,“在找很重要的东西……找不到,好着急……”
他忍俊不禁,继续问,“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啊?”
可是鹤田安娜已经睡得横七竖八的了,没理他。泽北有点儿不甘心,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他戳戳安娜的脸,又问,“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你告诉我,下次再弄丢了我帮你找。”
“你……好吵啊……”
“说啊,你告诉我我就不吵你了。”
于是安娜不耐烦地咂咂嘴。
就在马上要说出答案的时候,她迷蒙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泽北荣治凑在跟前的放大了数倍的脸,好奇和期待写满了眼角眉梢。
泽北荣治愣了,鹤田安娜也愣了。两个人鼻尖离得很近,嘴唇也是,眼睫毛都差点可以打架了,脸颊和耳尖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红。仿佛是空气滚烫滚烫的,如同一锅沸腾的汤,面面相觑的两个家伙就变成了被下了锅的螃蟹和虾。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听你说梦话。”
“那我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
“我说什么了?”
“你说……”泽北望了望天花板,坏笑了一下,“你说:啊,荣治打篮球的样子真是太帅了。”
“你吹牛能打一下草稿吗?”安娜气笑了,捡了个抱枕朝泽北的脸糊了过去。
鹤田安娜其实隐约想起来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但还好,她在说出来的前一秒,从梦里醒了过来。
梦里那个很重要的,其实,就是荣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