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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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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卡拉OK,窄窄的楼梯口转角,醉酒后口齿不清的告白,歇斯底里的哭喊……记忆清晰而完整,但是这个秘密止于唇齿,没有人提起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晚的波澜之后,剩下的春假居然变成了一段很安静很安静的日子,好像除了偶尔的落雨声、滴滴答答的钟表声、还有自己微乎其微的心跳声以及每天定时响起来的钢琴声,整个世界都是云淡风轻。
安娜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也挺好的。
从那次某个家伙冒然地跑到她在东京的小公寓到高三一整年结束,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落下帷幕后肇事者就都没有再出现。泽北荣治一直没有回日本,泽北太太很担心,甚至想要买机票飞过去,行李都收拾好了差点要出门拦的士去机场,被泽北哲治扯了回来
“前两天不是才通了电话吗?他说这个假期去同学家住,你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可是……可是我真的想念那孩子啊……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饱,不知道他打完篮球回宿舍有没有吹空调受凉……”泽北太太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还说我!前两天是谁半夜三更的还拿着荣治寄回家的信一直看一直看!你说,是谁!”
“……谁让他的字写得那么丑啊!读起来太费力了!”
“你就嘴硬吧!”
站在自己院子里浇花的安娜,完完整整地把两人孩子气的斗嘴一句不漏地听完了,一不小心绷不住就笑出了声。
泽北哲治抬头看了看安娜,又无奈地笑着看了眼快要哭出来的妻子,终于服了软,一手从她手里拉过行李箱,一手揽着她的肩往家走。
“可是,没有办法啊……孩子们终究是要越飞越远的,我们总不能一直把他们栓在身边,那样就太自私了对吧?”
安娜把视线挪回自家院子里,垂着睫毛看着花洒水雾里清晰可见的一条淡淡的彩虹。
几年前的夏天,阳光烈得似乎要把一切都烤化了,鹤田安娜那两条乖顺的麻花辫还是一如既往整齐地垂在胸前,她也是拎着那个红色的塑料小水壶这样浇花,还没有剃成圆寸头的泽北荣治在院子里打篮球,额前的发被汗水粘成一绺一绺的,乱七八糟地贴在额头上。
“荣治!”她忽然叫他名字,朝他挥挥手,“来这里!”
“干什么?”
“看,是彩虹。”
“……咦?”
泽北捞起衣服下摆擦了把汗,接过她手里的水壶也像模像样地开始浇花。但是,水雾里没有像刚刚那样藏着彩虹。他瞧见安娜骄傲万分地拿回壶子然后洒出的水雾里重新弥漫了一层漂亮的彩色,不甘心之余又有点好奇,“你怎么办到的?”
“有光有水就行了啊。”
“那为什么我就弄不出来……”
“因为荣治笨。”
“每次投球都是三不沾的傻瓜有什么资格说我笨啊!”
十七岁的安娜翻动着回忆,冲着明晃晃的阳光仰起脸,嗅到一点点微弱的花香。
好久没有看到彩虹了,大概是因为有些人不在身边,魔法都失效了吧。
整个春假都十分规矩并且安静地过完。多数日子她都躲在家里闷着,像一只懒洋洋的蜗牛一样缩在壳里,基本没有出门晒过太阳……以至于一个假期下来,她白得像抔上个冬季没有融化的雪一样,淡蓝色的静脉愈发清晰地浮现在手背上,如同温顺安静的小蛇趴在雪层上冬眠。
初春,院子里的花开得很好。下过雨后,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花香。
上次浇花看到彩虹之后,鹤田安娜再也没有想起过那个遥远的人。她如同一头被季节唤醒的冬眠过后的熊,睡饱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投入了新生活。日子变得很忙碌,好像一刻都停不下来,紧凑的节奏如同拧紧的发条一样不间歇地走动。说真的她很享受这样的日子,被课业和玩乐填满的感觉真好,因为根本没有闲暇去伤春怀秋地念叨那些有的没的,对着镜子敷面膜时会想的事情是要不要花掉一半这个月打工赚来的薪水去买下那只喜欢了很久的珊瑚红色唇膏。
每一天都又无可挑剔的满足感,没有太期待也没有太失落,时间就这么嗖嗖嗖地飞过去。好像已经不能用时钟和日历来计算日子了,它们走得不够利索,更多的,她是以班里那个最漂亮的女孩子换男朋友的时间为周期,有时候也会以被自己用光墨水的黑色水笔笔芯来数一数距离假期还有多少日子。
一直到大一的第一个寒假,安娜刚刚拖着行李回到家门口,就被爸爸叫去了泽北家。
爸爸说着刚好啊人都到齐了的时候她正不明所以地站在玄关脱鞋子。一边说着打扰了一边抬头,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跟前的高大男生,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和深色牛仔裤,肩线宽阔四肢修长,不再是有点喜感又呆板的圆寸,贴着头皮长出的一层利落的短短头发看起来很清爽,他正垂着睫毛看着自己,如同长颈鹿在看一只蹿到它脚边的小白兔……那个瞬间,鹤田安娜才明显地感受到时间慢了下来,时针分针秒针如同三只比赛跑步的蜗牛,吃力而缓慢地前行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这个少年对视了多久,努力消化着“活生生的泽北荣治回家了”这个名正言顺的事实,紧接着迅速撇开视线,继续弯腰专心致志地脱鞋子。
像是在赌气……可是不知道哪来的气,更不知道赌谁的气。
可能是在生所有人的气。气泽北荣治好像总是突然来突然走,气那些已经知道了他要回来明明可以提前告知却什么都不说的长辈。她不喜欢惊喜,从来都不喜欢。可是总有些人总是以最意外的时间和方式出现,如同一颗硬邦邦的小石子,砸进湖面后自顾自地往下沉,完全不顾那些很久很久才会平息的涟漪。她很久没有给他写信了,也很久没有收到大洋彼岸的明信片,她甚至觉得,要是他一直不出现,她会很快忘了他的,记忆里可能会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打着篮球的少年姓甚名谁年龄几许或许都不会再那么清晰地一一对号入座。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日子一直过得很安静,安静得像缺少了什么藏起来的、但是又很重要的东西。
然而这颗小石头又一次卡住了她身体里高速运转的器官里,让所有节奏都断开,不知所措。
也是在刚刚那个瞬间,安娜才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之所以新生活会变得忙碌,其中之一的原因,大概就是想要强迫压住心底那几个不安分的字符,把它们摆好之后,读出来,就是这个少年的名字:泽北,荣治。
“啧……”安娜不悦地皱眉了,不知道是因为很烦躁还是因为靴子好难脱。她不得不转过身一屁股坐在玄关的台阶上,像拔萝卜似的把靴子从腿上扯下来。
她身后的客厅里溢满了热热闹闹的人声,似乎两家长辈都在,好像泽北荣治的爷爷奶奶和祖父都来了,两家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安娜刚刚脱好了一只鞋子正准备跟第二只奋战,就听到她妈妈在喊着啊呀怎么没有酱油了安娜啊拜托你快去帮我买一瓶。
“是是……”她嘟哝着,把辛辛苦苦脱下来的靴子重新穿好,站起来开门,冷飕飕的风凶猛地灌进屋子里,她不由得一个哆嗦,迈出去刚要转身关门,眼角余光就瞥见泽北荣治卡住了门走出来。
他白色卫衣外头套了一件黑色的羽绒背心,拉链没拉,在门口站成了秋田萧索寒冷的冬季里最不惧严寒挺拔笔直的一棵树木。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回来了。”
她若无其事地点头,“嗯。”
没一会,被冷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安娜口齿不清地问,“你是特地要告诉我这个才出来的?”
泽北摇摇头,表情何其无辜,“你妈妈让我来告诉你,‘安娜啊顺便再买点番茄。’”
“……好的你任务完成了你可以回去了。”她有些愤怒地把落下肩头的一截围巾以视死如归的表情甩回肩上,“再见!”
哒哒哒地走了没几步,停下,回头,看着高大的少年跟在自己身后。她不理他,继续气鼓鼓地往前走,走了几米没忍住,停下又回头,他还是优哉游哉地跟在后头,眼角眉梢都染着不明所以的笑意,俊朗的少年笑起来真好看,感觉灰扑扑的天都放晴了,杂糅着一大片阳光的气味扑面而来。
安娜终于站着不动了,泽北也站在一米开外,渐渐敛了调侃的笑意。
“安娜,我回来了。”
“我知道了!你说过了!”
“你说你会想我的,可是我觉得你没有。”
“你之前不是觉得说这种话很无聊吗?”
“……有吗?”
“当然有!绝对有!”
她龇牙咧嘴地开始捍卫自己的阵地,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河豚一样呼呼地鼓成了一个球。打嘴炮打赢其实也并不知道意义何在……只是她习惯性地要据理力争到底。这并不好,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可是要是性格里的尖锐那么容易被磨平她就不是鹤田安娜了。
泽北不说话了,双手抄兜站着,滚烫的金色夕照缓缓地从他身后落下了去。
安娜也不说话了,低着头盯着脚尖,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速度提升成一颗直挺挺地冲着泽北荣治冲过去的炮弹,然后……咚的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撞进他怀里了。
她并没有抱住他,只是倔强地斜着身子用额头顶着他的锁骨,如同一颗歪歪斜斜地萝卜戳在泥土里,露出地面的半截身子还撞到了墙……可是这堵墙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平稳地跳着,很真实。
她从他锁骨那里仰起脑袋,还是不愿意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嘴角一直崩得紧紧的,但是眼睛被夕照染得亮晶晶的,藏在里头那片澄澈的温柔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欢迎回来……荣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