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安娜小笺》阿熙达卡

15、第 15 章

　　晚餐是酱油拉面。
　　“特制的。”鹤田安娜端出两碗面，大碗的推给泽北荣治，小碗的留给自己。她把筷子也递过去，然后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泽北看着自己那碗上头飘着一大坨翠绿的芥末，嘴角抽了抽，“……哪有酱油拉面放那么多芥末的啊！”
　　“所以说是特制啊特制！”安娜咬着筷子，瞪起眼睛来半开玩笑地威胁他，“快吃！连汤都要喝光！”
　　于是这顿最后的晚餐，泽北荣治吃得眼泪横流。他低着头，大颗的泪水吧嗒吧嗒地砸进碗里，他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被芥末刺激的还是因为某件事情某些情愫而泪腺刹不住闸了。安娜也埋头刺溜刺溜地吸着面，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却默不作声地用手肘把纸巾盒往泽北那个方向捅过去。
　　哭吧……为了之后更好的启程。
　　泽北荣治真的把酱油拉面吃得干干净净。安娜站在厨房里洗着碗，侧过脸偷偷往客厅瞄，看到泽北正在扯着纸巾胡乱地往脸上抹，于是有点小人得志地偷笑起来，可是笑过之后开始陷入浅浅的失落里头去，她垂着睫毛看向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的水珠如同刚刚泽北荣治接连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安娜洗好碗出来，泽北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间小小公寓。他说他要去改签机票，改得越早越好。“本来是明天中午的飞机，现在应该没必要这么晚走了。”
　　“哦。”安娜靠着墙，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忙活着，“那么，一路平安……啊顺便，这间屋子的备用钥匙在藏种着芦荟的花盆下面。”泽北收拾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安娜瞧见了这个小细节却无所谓地抱着手臂耸耸肩，嗓音听起来带着轻飘飘的若无其事，“下次要是来就不要半夜敲门把我吵醒了。”
　　泽北把最后一件衣服折好塞进了背包，拉上拉链反手背上，头也不回地迈进玄关里穿鞋，声音沉沉地闷在厚重的围巾里，“……也许，不会来了。”
　　安娜蓦地挺直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后她低下了头盯着着自己的拖鞋出神……该修一修指甲了——她默默地想着——刚刚她把自己掐得居然有点疼。
　　泽北说完那句话就走掉了。
　　门被合上，咔哒一声之后，屋子里瞬间少掉一个呼吸声，好像一下子变得寂静得像所有动静都死掉了一样，只有滴答滴答的挂钟指针安之若素地告诉安娜时间没有因此凝固住。
　　安娜垂下手臂，觉得身心俱疲。她抬起眼帘看了眼挂钟，七点四十分，于是转身走进浴室去洗澡，热水浇遍了每一寸光/裸的皮肤时她僵直的背部才在这令人放松的温度里缓缓地垮下来，她脱力地靠在浴缸边上，感觉似乎脊椎都被抽了似的。
　　洗好了澡，她开了电视看，举着遥控器一个一个频道调过去，屏幕上的画面交替闪烁了好一会，最后啪的一下又变回一片沉默的黑色。她丢开遥控器去翻书，哗啦啦地翻了几页纸，目光游离不定根本不知道在看什么，没一会便把书给合上了。要不吃东西吧？她努力让自己冒出一个雀跃的想法，然后立刻从地板上挪起身子去翻找小小的冰箱，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锁定了焦糖布丁，伸手拿起里头那两个摆在一起的焦糖布丁中的一个，手指刚刚碰到冰凉的塑料壳，动作顿了顿，她又悻悻地把手抽了回来。
　　——那两个布丁，本来是要在今晚上分给荣治一个的。
　　鹤田安娜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只好靠着墙安安静静地呆着，抱了抱腿，却感觉胸腔里的心跳声好像不见了似的，血管里的血液也流得慢腾腾的。
　　他说，也许不会再来了。不会再来了。
　　“也是……”她把自己揉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墙角，仰头看着明晃晃的日光灯，不知道怎么的缓缓地扬起一个笑，“也是呐。”
　　谁不是这样呢？说到底，每条路终究只有自己在摸爬滚打地前行，旁人只是一座照亮这一小段路的灯塔或者一朵染香了这一圈空气的玫瑰花，最后，还得自己一个人前行啊。
　　明明什么大道理都摸得透透彻彻一清二楚，想哭的情绪也越来越浓郁，可是整个人变得安静得有点懒洋洋的。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起身去铺床。窝进被窝里的时候想起了今天泽北荣治送给她的蓝色小海豚，她把它扯过来，抱在怀里，才感觉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一点一点被找回来。
　　“晚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就当做，那个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来过这里吧。

　　之后的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嗖嗖嗖地从指缝间传过去。一眨眼，波澜起伏的高二告于段落，短暂的春假过后迎来下一个开学，日子依旧过得中规中矩的，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对于鹤田安娜而言，除了要开始紧张地备考，剩下的，大概是某人的存在变得尴尬起来了……哦当然不是千山万水之外的泽北荣治，而是之前就用一个突然的告白把安娜给砸蒙了的藤村亮，继上次之后依旧不依不饶地认真对追着这个一开始就明确拒绝过他的女生。
　　“你让我很困扰。”安娜义正辞严地告诉他，“非常，困扰。”
　　“哦？”他愣了愣，随即笑得没心没肺，“那不是说明我对你很重要嘛！都重要到都让你困扰的地步……比如说，你可不会对路边的消防栓感到困扰，对吧？”
　　“……”安娜对他随机应变的能力感到目瞪口呆，磨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这只消防栓坏掉了而且还洒了我一头一身的水，我会的！”她愤愤地说完转身就走，结果一侧身就重重地撞到了自动贩卖机，她疼得头晕脑胀地蹲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来，却惹得身后的人哈哈哈哈一直笑。
　　一点都不好笑！一点都不！安娜捂着疼痛的额角气鼓鼓地跑回了教室。
　　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像是一个暧昧不清的游戏，他大大咧咧地不断靠近她，她干干脆脆地不断推开他。几乎班里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是一对，有时候留言风生水起闹腾得没有办法时安娜还不得不站出来解释，可是别人都把这几句话郑重其事的辩护当成是她无理取闹的羞恼，起哄的声音一浪接一浪，她的辩驳就被苍白无力地湮没其中。
　　一直到高三毕业的后一天，班里同学组织出去玩，安娜从震耳欲聋的卡拉OK包厢里跑出去透气，听到有人叫她，她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藤村亮推了一把肩膀，背后生生撞上了冰冷的墙，然后看着这个脸上带着不正常红晕的高大男生整个人逼上来。
　　“纽扣。”他挤出一个恍惚的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黑色的小东西，“是第二颗哦……送你。”
　　“我不要。”安娜皱着眉推开他的手，“你送给别的女孩子会更好。今天不是好些女生问你要纽扣吗。”
　　“我是要给你的！”他不管不顾地执起她的手就要把扣子往她手心里塞，“你拿着呀！”
　　“我说了不要！”安娜的脾气也渐渐上来了，同时她清晰地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于是更加倔强地把手攥成一个油盐不进的拳头，顶在他胸口想要推开他，“请你让一下！我要走了，朋友在叫我！”
　　本来一直大咧咧地龇着一口大白牙永远没心没肺的藤村亮忽然沉下了脸色，他把推开自己但还没走出几步的安娜攥着腕子扯了回来，重新把她堵在两只手臂和墙壁的这一小块缝隙里，眯了眯眼睛，低下头，嘴唇靠近她的耳根，“呐鹤田……你真的很让我伤脑筋。”被酒精熏得愈发沉重滚烫的呼吸搔得她耳朵痒痒的，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偏过脸去，在那一小块空间挪了挪身子，好远离他越来越放肆的脑袋。
　　“……你换个女生喜欢不就好了？”
　　“哈？！你以为是买东西吗？轻而易举说换就换？”藤村忽然抓耳挠腮地生起气来，“说起来，一直没有接受我，鹤田一定是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吧？他是谁？哪个班的？参加什么社团？学习成绩怎么样？”
　　安娜愣住了，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这不关你的事。”
　　“哦。既然这样……”
　　沉重的呼吸忽然从耳根往上移，安娜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滚烫的唇瓣已经擦过了她的耳廓，然后精准并迅速地去找她的唇，另一只大手也游移上来，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然而，藤村亮的唇落到了鹤田安娜的手背上。
　　她及时捂住了嘴，才让这个横冲直撞的吻在她手背戛然而止。
　　他被醉意熏得迷迷糊糊的目光在对上她泫然有泪的眼睛后，终于被唤回了一点点理智。
　　“……够了！”她颤抖着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他，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撑着没有让它们狼狈地掉出来。她垂着脑袋声嘶力竭地吼着，“真是够了……有没有喜欢的人那么重要吗！就算有，那又怎么样呢！在一起了，又能怎么样呢！爱情能吃吗？不能啊！能用吗？也不能啊！这个年纪……这个连未来应该走哪条路都没有选择好的年纪，喜不喜欢哪有那么重要啊！我跟他都看不到同一轮月亮，距离远得要颠倒时差，看不见摸不着说不出口，这算什么？！‘喜欢’这种情绪，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一块不知好歹的砖头不是吗！砸得你都没有理智地晕头转向了还那么痛，你除了踩着这块砖往前走，什么都不能做啊！”安娜抬起头，才发现藤村正笨拙地在帮自己擦眼泪。她气鼓鼓地一把挥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这个道理？是不是！”
　　“是是。”藤村亮忙不迭地点头。
　　安娜抽抽搭搭的，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自己揉了满手的眼泪，终于笑了，“你看你，把我弄哭了……所以你的纽扣我才不要呢。”
　　藤村亮呆住了，咬了咬牙，一把把鹤田安娜塞进怀里，然后听见她压抑的哭声渐渐放肆，最后终于成了毫无遮拦的江水，狠狠地淋湿了他的胸前的一大片衣衫。
　　“对不起。”他在她丝毫没有减弱的哭声里低声道歉，“啊啊……被你喜欢着的家伙，真是幸运啊。可惜我没能成为他……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