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终 ...
-
黄甫住的地方比我山脚下那个小平房稍微好那么一点点——至少人家有厨房。
没有客厅,一进门就看到他乱糟糟的床,以及地上一堆画板和颜料。墙上拉着几根绳子,绳子上夹着一张张照片,脏乱差的环境,一看就知道是穷困潦倒半神经质的艺术家住的地方。
好在没什么难闻的味道。
一只白色的胖猫从他凌乱的被子里钻出来,黄甫把它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它的脑袋,一边摸一边疼爱地说:“乖,小希是不是饿了,想不想吃鱼?”
我脸都黑了。
黄甫很得意。
他问我:“干嘛非要来我家,孤男寡女的影响多不好。”
我白他一眼,“我有事问你。”
他却先问我:“原来你就是《迷雾森林》的作者卜算子,怎么给自己取这么个笔名?”
我没好气地说:“你管得着吗,先回答我的问题!”
黄甫正襟危坐,表示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鼓足勇气,心里如翻江倒海,万马奔腾,最终脱口而出一句弱弱的不太自信又满含期待的问句:“你有女朋友吗?”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眸子里似乎有光芒闪过,最后轻轻一笑,用无比温柔的口吻说了一句相当贱的话:“亲都亲过了,怎么,你不承认了?不想负责了?那可不行,那是我初吻,你想耍无赖也晚了。”
……
怎么说呢?我真是又气又感动。
半夜姓黄的见他的小希睡着了,示意我不要再翻他的画,以免发出的声响惊扰到他的小希。
我懒得理他。
他拍拍床,谄媚地说:“小希,你别看了,过来,我们来睡觉,来。”说完冲我眨眨眼。
我懒得理他。
他凑到我身边,大冬天的没开空调,直接脱得只剩一条内裤。
我气得拿被子闷死他,他却挣脱开,隔着被子死死抱住我。
时间停顿了两秒。
他声音颤抖地说:“小希,你不要离开我了。要是再失去你一次,我的心脏肯定承受不住。”
那样小心翼翼的请求任谁听了都于心不忍。
我抱回他,头埋在他的肩窝,眼泪鼻涕全都擦上去。
这么个人,我真拿他没办法。
他一点点地卸下我的防备,一点点地打开我的心门,一点点地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自然而然地,悄无声息地,以至于我近乎要忽略了他。回头看才发现,这么个人,一直都在我心里,且如同施了魔法的小树苗,一夜间长成参天大树,从此根深蒂固。
我自虐地想,有这么个人每天气气自己也挺好的。
两个月后,我们回到原先困了我两年的地方。
我带着黄甫一起在山上看日出。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来,看着东方的天空掀起的红色的巨浪,看着云霞如开水一般翻滚着绵延开来,看着不远处的村子亮起一盏盏灯火,听着人声,鸟声,花开的声音,听着这个世界苏醒过来的声音,听着彼此心跳的声音。
所谓陪伴不外如是吧。
这个世界依旧孤独着。
我们也依旧孤独着,只是我们深谙彼此的孤独。
看完日出,我领着他去山上的庙里蹭饭。同他虔诚拜完所有菩萨,再去西厢的厨房吃饭。
舅姥爷依旧贼兮兮地问,“男朋友啊?”
黄甫笑着拉住老人家的手,使劲握:“是啊,舅老爷,这几年,小希在这里多亏了您的照顾!”
舅姥爷很开心,拉着黄甫与他唠家常,从我的成长历程讲到我家的兴衰历史再讲到他暗恋了无数年的隔壁村的陈寡妇……
黄甫用眼神向我求救,我笑眯眯地望着他,用眼神告诉他:不救!你自找的!
吃完饭,我循例绕着寺庙消食,把黄甫遗忘在西厢厨房。
过了一会儿,黄甫追了出来,捏着我的后颈,“你怎么见死不救!”
我怕痒,挣脱开他的手,“死不了,我知道我舅姥爷的脾气,他是太久没跟人说心里话,一股脑说出来他就爽了,自然会放你走。”
舅老爷为了隔壁村的陈寡妇耽误了一辈子,没成家也没个儿孙,鲜有人能陪他说上几句体己话。
黄甫作委屈状,“你舅姥爷真能说!”
我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可不是嘛。
我带着他围着寺庙绕圈子,问他:“你知道这庙里有多少种树吗?”
他摇摇头。
我说:“有桃树,迎春花,桂花,腊梅,琵琶,杜英,黄葛,月季,水杉,栀子花,芙蓉,莲花……”
他打断我:“你瞎扯的吧。”
我诧异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上次骗过了我爸妈骗过了陆维钧,你怎么知道我瞎编的?”
他说:“一看你就知道是个专门气人的。”
一辈子互相受受气有益身体健康不是吗?
况且只有他能气到我,也只有我能气到他。
我带他看阳光穿过廊檐照在金身如来佛像上的奇景。他拿出相机,想了想,又放回包里。
我说,你怎么不拍了?
他指着朱红色墙上挂着的标志牌,“禁止拍照”,底下还有英文翻译“NO PHOTOES”。
这间小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国际化了?
他问我,“你就在这里一个人呆了两年?”
我说:“嗯。”
他胡乱揉了揉我的头发,没再说话。
我说:“你别乱自责,这事跟你没关系。”
他紧紧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肩窝,有些哽咽地,一遍一遍喊我的名字。
“小希,小希,小希……”
我一遍遍回答他,“我在……”
世事变迁,百年光景,我们乐在其中。
红尘滚滚,起落浮沉,我们有同甘共苦的决心,也有相依为命的底气。
所谓人生,不外如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