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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织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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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开车,汪曼春坐在副驾驶。
她特意避开了后座,那里一贯坐着明楼。
一味加重负罪感,只枉苦了自己。
“回汪公馆吗?”
阿诚问。
“不,去76号。” 她还要跟南田洋子汇报今天的情况,刻不容缓。
若不能缓解愧疚,她只怕就要窒息了。
车开到了76号门口。
汪曼春准备下车,阿诚忽然开口,“汪小姐,谢谢你送我大哥去医院。”
汪曼春一怔。
阿诚的眼里已经没了寒冷,他的目光清澈、干净,“汪小姐也要多保重身体。”
他意有所指,目光落在她憔悴面容上。
汪曼春忽然失语,一双眼睛望着阿诚。
半晌挤出两个字,“回见。”
阿诚微微一笑。
车开走了。
汪曼春久久回味那个微笑,不明其意。
明公馆,明镜得知弟弟受伤,立刻就要阿诚载她去医院。
阿诚当然要阻止:眼前乱局,大姐何必掺一脚。
明镜眼眶发红:“我弟弟差一点就死了,我看一眼也不行吗?”
阿诚只好再解释,现在伤害明楼的人还没抓到,明楼被特别保护起来,任何人不能前往探望,只能等待新政府特批文书、下达传召。
阿诚自然抹去了当时于曼丽也在场的事实,只是出事地点在法租界,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明楼当时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
明镜气得浑身发抖:“以前是那个疯子汪曼春,现在又来一个烟花巷出来的女人!整个上海滩的名媛都入不了他明大少爷的法眼是不是?!”
她就不明白了,以明楼的品味,挑的人怎么还比不上弟弟明台?
阿诚百口莫辩,望天望地。
明台也在家,他听着大姐发飙,心脏起伏忐忑。
这次出事,莫非跟自己有关?
他前脚刚走,后脚大哥就被打伤,由此推演,之前在于曼丽家里,自己保不齐也被人监视着。
难怪大哥要自己:少废话、上车、立刻回家。
却是为了保护他。
明台既愧疚,也迷惑: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伤害大哥,唯一可能是:那枪子儿是给于曼丽的,大哥是代人受过。
可是于曼丽做了什么?得罪了谁?
是谁要消灭她?公仇还是私怨?是组织还是个人?关键点,是哪一边发起的。
共|产|党?
不,他相信组织,况且于曼丽没有做过任何危及组织的事,如果他猜的不错,大哥之所以“包养”于曼丽,也多少有启用发展她的意思。
军统?笑话,明楼就是军统特务处主任,敢动他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可是...有一些事不能靠逻辑推理。
比如人心。
明台眼前浮现出汪曼春的脸。
程锦云端着一碗花蟹粥过来,“大姐,粥好了,下一步怎么调味”
阿诚松一口气。
明镜哼道:“反正做了也没人喝,他们兄弟一个个心都野了。”
程锦云不动声色瞥一眼明台。
明台吐吐舌头,挤眉弄眼地笑,意思是让她多哄哄大姐。
程锦云嗔怪,瞪一眼他,方笑道,“大姐,你不是一直担心大哥的婚事么…明家总算后继有人,你该高兴才是啊。”
说到底,明楼才是明家的正经少爷,若他无子,明家可就绝后了。
程锦云的话一下子戳到了明镜的心坎上。
她脸色稍有缓和。
的确,暂不论女方身份如何,明楼竟还能有感兴趣的对象,光就这一点已经谢天谢地,她不应该一下子要求太多。
何况,留过洋的人口味多少都有些新潮,不讲究阶层,特别尊重女性。
虽然这一点在明镜的眼里,不过是模糊原则的借口。
她觉得,男人为图自己方便,却拿尊重女性当幌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刻,她又宁信其有,聊胜于无。
如果于曼丽能够入得明楼青眼,甚至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且最好是男孩…那么,她可以试着认同她。
上海沪西极司菲尔路北76号。
课长办公室里。
南田洋子坐在上首,梁仲春双手合握在身前,半闭着眼睛偷瞄,身旁汪曼春低着头,一言不发。
南田神色很难看,但她忍住了火气。
“汪处长,要你主抓明台,顺带观察明长官,你听不懂?”
汪曼春语塞。
“说话!”
“我看错了,我以为于曼丽要伤害明长官,所以…走火了。”
这是汪曼春在阿诚车上想到的解释。
南田古怪地瞅着她,“哪个女人会伤害自己的情人?汪处长,你觉得这个解释可信吗?”
梁仲春咳嗽了一声。
“南田课长...你知道明长官曾是汪处长的旧情人,这关心则乱也是常有的嘛。”
汪曼春心里“咯噔”一下。
梁仲春太多嘴了。
果然,南田面上闪过一丝沉思。
“既然如此,汪处长显然不适合继续周旋明家的事务了,我会另行安排人调查的。”
她做了决定。
汪曼春脸色发白,她失去南田的信任了吗?
不,她还要力挽狂澜。
从小到大,汪家大小姐的词典里就没有“认输”这个词。
她握紧了拳头。“南田课长,下个月十六号是明家小少爷的婚礼,也只有我这个汪家人,才有资格送上贺礼,届时若还不能查出明家底细,我自会将手中权限让贤。”
南田想了想,“可我听说,明家大姐与你一向不睦。”
汪曼春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岂止不睦,世代相仇。
“但我是明长官的师妹,他一定会邀请我去婚礼,明镜顾全大局,不会当众撕破脸。”
婚礼是什么?不是全家乐,而是名利场。
请谁,不请谁,只有该不该,没有愿不愿。
梁仲春想到了什么,又想开口,被汪曼春一个眼刀劈了,噤了声。
南田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对梁仲春道:“梁处长有话不妨直说。”
“咳...但这个...明长官肯定会带家眷,汪处长何必自己找不痛快呢?”
是的,于曼丽势必会在婚礼现场,汪曼春若去了,只怕要变成修罗场。
“她若不去,我岂能发现更多破绽?” 汪曼春不屑道。
说得不无道理。
南田终于点点头,“那就这样,你去,但不要和明楼待在一起,给他和于曼丽相处的空间,你派人观察。”
汪曼春心里堵得慌。
却只能点头称是。
南田想了想,“我会给你安排男伴,汪处长请放心。”
汪曼春看南田信誓旦旦的样子,却有些紧张,看样子已经有了人选?
南田转了几圈电话。
对面立刻接通了。
南田微微一笑,抬头看一眼汪曼春。
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南田的话让她一下子僵硬了。
“阿诚先生,我跟你说的,还算数吧?”
上海市私立医院。
明楼依然被特别看护,屏蔽了一切探视,从媒体到亲戚再到家属,概莫能外。
除了他身边的看护人员。
此刻,明楼躺在床上看一本书,床头一束新鲜百合花。
纯白让人温柔。
他目光停在床边坐着的“护士”身上。
她也在看书,明楼一瞥,泛黄封面上黑墨着了“啼笑姻缘”四个大字。
书有些旧了,边角褶皱,破损泛黄,于曼丽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好像记得,于曼丽三天前找一个小护士借了这本书,自此一发不可收。
有那么好看?
他咳嗽一声。
于曼丽脑袋还埋在书里。
他又咳了两声。
于曼丽不情不愿地瞄了他一眼,“左手边水,右手边纸巾。”
谁要那个!
明楼刚想说点什么,于曼丽又低下头看书,看到一句什么,还低低一笑。
于曼丽正为故事新奇笔法叫绝,又为其中缠绵悱恻的情感拍案,武侠特色融合西欧骑士调调,亦十分有趣。
她刚要翻页--手被握住了。
明楼什么时候到她身后去了?
他俯身,贴在她后背,“我们出去散步吧?”
他的身体很温暖,于曼丽愣了一下。
她合上书,“不行,你伤口还没好全。”
明楼想了想,“有轮椅?你推我。”
于曼丽哼道,“就是不让人安生看书,还教授呢。”
明楼一笑,“你又不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不希望你总是看书的。”
于曼丽装作听不懂,“喂,放开,我去推轮椅。”
明楼笑了笑,直起身。
于曼丽走到门边,明楼加了一句,“找人借条披风穿。小心着凉。”
刚才短暂相触,她的身体依旧半温不热,明楼知道于曼丽曾受过重创,却没料到后遗症严重至此。
于曼丽没有回头,只给他一个侧脸,点点下巴,爱娇的不得了。
门关上。
明楼整了一下她摊开的书,还是个盗版,下次逛旧书店给她找个别的版本吧。
一个人影悄悄从窗外翻进来。
来者正是明台。
他一直在那里,看着两个人亲热。
心中五味杂陈。
明楼淡淡翻开一页,继续看下去,“行了,回去告诉大姐,我没事,其他的不必多说,你也说不清楚。”
明台抿唇,“大哥…你跟于曼丽,是真的在一起了?”
明楼的手指在书页上顿了一下。
“没有。”
明楼回答。
明台瞪大了眼睛。
“我单方面喜欢她,仅此而已。”
明楼语气很淡,如同在说“今天白菜一毛五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