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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走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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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站的人是谁,明楼心里大致有数。
其实他早上去看汪曼春的时候,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南田布置给汪曼春的任务,恐怕就是要她证实自己和于曼丽的关系属实。
他只是没想到,明台会自顾自跑了来。
他轰明台回家去,一则也是害怕汪曼春会更怀疑明台。
但是于曼丽不一样,她本来就是他用来迷惑汪曼春的一枚棋子。
而现在她也不仅仅是一枚棋子。
因为--明楼着急过来的第二则原因,便是为了迎合汪曼春和南田洋子的心理。
此刻的阳台对面,汪曼春用力捏紧一具小巧银色望远镜,身体紧绷成一条折线,上半身几乎探到窗外。
雨水打到窗玻璃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鬼天气。
她咒骂。
一颗心钝重涩苦,面上还得一派严肃。
很奇怪。
汪曼春自己都不清楚,她究竟希望看到什么。
她想看到于曼丽不过徒有名份吗?那么明楼的动机成疑、身份成谜。
还是她想看两个人你侬我侬、琴瑟和鸣?
屋子里的春光,尽数落入眼中。
她的爱情与尊严被撕裂了。
她也曾对明楼投怀送抱,他也曾吻过她,那样抱着她,可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抱着别人、对别的女子做一样的事,却属头一遭。
好似当头一棒,头破血流,泪水和着怒火往肚里吞。
她放下望远镜。
左手抚上右手的白纱布,突兀的触感暗示着新疤痕,汪曼春不由想到十年前,她在大雨里跪等了整整一夜,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气,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全世界弃她而去。
她的爱情,再一次陷入了死局。
当时他离开了,而这次,他变心了。
一滴泪落下来。
汪曼春闭了闭眼,忽然从腰间拔枪,拉枪栓-对准窗外--
对面的房间里,明楼抱着于曼丽,准确的挡住了汪曼春的枪口。
她瞪大了眼睛。
扳机在食指下颤抖,随时都要扣下。
为什么!
与此同时,明楼的声音就在于曼丽耳侧,温和、平静。
“别动、也别看。”
她颤了颤,顺从地不动作。
明楼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轻轻道:“早该这么乖。”
他忽然扳正她的脑袋,他的鼻息就喷在她脸上--他要吻她。
于曼丽眼里露出惊恐--她此刻也看见了明楼身后黑洞洞的枪口。
她挣扎,“不要---”
她声音很低,但很剧烈,“你想死吧!”
他怎么可以刺激汪曼春来达成洗白自己的目的!
以身犯险,绝非上策。
何况明楼可以选择千百种方法,甚至他应该和她换个位置!
她可以死,但是明楼不能。
于曼丽要抗拒他的吻。
明楼也不逼她,眼里含了丝无奈,“好,不亲你,抱抱你,好吗?”
于曼丽愣了愣。
下一秒,明楼迅速抱住她,往地板下一倒--枪子挟裹着风声破空而来!
“砰!啪啪—-砰!”
窗玻璃碎了。
于曼丽被明楼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手却摸到什么又热又黏糊的液体,霎时间心凉了--于曼丽缓缓抬起手--红,刺目的红。
一滴滴往地板上汇聚的,一定不是明楼的血,是自己的吧,是自己的...
她愣愣看向明楼,他正带着一抹微笑看着她。
笑容浅浅,几乎要变得透明。
“一会儿…哭大声点,我就不会睡着。”
睡不着,就不会死。
于曼丽觉得自己要被明楼逼到崩溃的边缘,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一下子涌了出来。
明楼轻轻一笑,“很好..就要这样…”
他声音渐渐弱下去。
“啪--!”
门锁开了。
门被“咚--”一下撞开,汪曼春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对着门外一群全副武装的手下狂吼:“快抬他到车上去,送医院!”
看着明楼被抬出去,于曼丽立刻坐起来,顾不得衣不蔽体,鞋也不换就跟着担架跑。
汪曼春看着她,“你不许去!”
于曼丽好像听不见,跟着继续冲。
汪曼春恨不得再开一枪--她刚才就应该打死她。
但是于曼丽目前还是她的属下,是探查明台底细的最好人选。
而明楼—他刚才的一举一动,若只是演戏,也太过了一点。
汪曼春忽然松一口气--至少她可以向南田汇报:明楼并没有假意私藏□□的嫌疑,也绝不是在帮明台。
于曼丽平静地看着汪曼春,“你若不能现在开枪打死我,我就会一直守着他。”
她跑了出去。
汪曼春的手扶在腰间的枪上。
久久不动弹。
公寓外,于曼丽要跟着上车,车正要开往上海市私立医院。
没有汪处长的命令,谁也不敢搭载于曼丽。
谁不知道汪曼春的态度呢?
于曼丽冷冷扫视周围一圈,“等你们明长官醒了,若看不见我,你们就知道好看了。”
一句威胁比万千恳求管用。
但是这些人都知道,他们的直属长官是汪曼春,若得罪了汪曼春,他们连被明楼责罚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于曼丽看着车走远,咬咬牙,迅速冲到了公寓几条街外的电话亭。
行人纷纷带着异样的目光看她--一个容色美丽,衣冠不整的少女。
她双手沾满了血,眼睛里闪着骇人的光芒。
明楼醒转的时候,手一直被汪曼春握着。
她双眼又红又肿,看到明楼醒来,哽咽道:“师哥,你终于醒了,我一定会查出那个打伤你的人!竟敢在法租界开枪,这事绝对要坐牢的!”
明楼微微一笑,“我没事的...曼春,辛苦你了。”
一句话柔情款款,汪曼春愣住了。
她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学学于曼丽。
哪个男人不吃这一套呢!
似乎是牵动了哪处的伤口,明楼蹙紧了眉头,对汪曼春道:“劳驾..曼春,找下护士。”
汪曼春连忙起身,出门喊人。
护士戴着口罩进来,一双大眼睛里透着云雾。
她声音很低沉,“明先生要换药,汪处长还是不要看的好。”
确实,是她造成的伤口,她真不敢看。
汪曼春退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阿诚, “阿诚…你也来了?”
她有些讪讪的。
阿诚点头,微微看她一眼,“汪处长,这回多亏有你了。”
不知是否错觉,汪曼春总觉得阿诚的目光有点寒冷。
她避开他的眼睛,“他是我师哥,永远都是。”
阿诚静静看她。
此刻护士推门出来了。
她对阿诚道:“明先生需要静养,不宜再见客了,汪处长、阿诚先生,你们都请回吧。”
上海市私立医院出了名的以病情为天,绝不看人说话、择人办事。
汪曼春早就心乱如麻,抬脚准备走,阿诚唤住她:“我送汪处长。”
他叫她汪处长,不是汪小姐。
汪曼春心里咯噔一下,不安感持续扩大,她干笑了一下,“不必了。”
阿诚蹙眉,“但是...汪处长,我已经让你的司机回去了。”
护士没功夫看他们两个打太极,又从药车上拿一瓶药液,进门了。
明楼刚合眼,又听见声响,看见“护士”离而复返,笑了。
“你好粘人啊,护士小姐。”
“明先生,请不要调戏你的护士。”
声音恢复了原本的甜美,独为于曼丽所有。
明楼勾勾手,“过来。”
于曼丽瞥他一眼,从兜里拿出一根针管,“想打?”
明楼眉毛一挑,“你来真的?”
于曼丽冷哼一声,“挨枪子儿都不怕,还怕打针么?”
她走近他,眼底却有隐隐波光。
明楼心一沉,转瞬浑身血液沸腾,流到四肢百骸。
她快要哭了,但她看起来,比之前开心。
这种开心,是明楼从不曾在于曼丽身上看到过的。
开心是释然者独有的情绪,心怀芥蒂、耿耿于怀、意冷难平的人,都谈不上开心。
于曼丽没有笑,可是明楼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在笑。
是因为自己吗?
明楼静静看着她,只觉得她被遮住的半张脸也能生动浮现在眼前。
于曼丽蹲下,犹豫一下,终于握住他的手,“明楼,幸好你没死。”
明楼等待。
于曼丽一定会有后话。
比如,“你死了谁给我付房租?谁让我欺负?” 之类的话。
但是于曼丽说完了,就低下了头。
她蹲在明楼的床位前,窗外的风拂起白色窗帘,此起彼伏如云海雾霭。
于曼丽将脸埋入了明楼手心,他的手心一片湿润温热。
她的背部抽搐,却不发出声音。
她在哭。
明楼的心也一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怕是有些--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