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机》程言非

8、《化身》 第四篇

　　独自对着那张早已捏皱的名片发呆，赵宣努力在跟自己内心做斗争，想来有些讽刺，却又不得不去一探究竟。可赵宣心里明白，一旦拨通了这个号码，他的专业领域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既然，科学无法解释，那么，选择从什么角度求证又有什么可笑！赵宣把心彻底一横，终究还是拨通了名片上那个号码。
　　“你终于打来了。”对方就像早已预料到一样，没等赵宣先开口，他就这样占领先机。
　　赵宣不由得感到脊背一阵寒意，声音有些畏畏缩缩：“你知道我是谁？”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只有我能帮你。”对方似乎将一切玩弄于股掌间，他凭什么这么大口气。
　　“为什么一只普通的狼蛛能活七年？蜘蛛不该有那么长的寿命。”赵宣一下子倾倒而出，这已经让他困惑了很久了，他并不想用未知的神秘草率了结它。
　　手机传来一声凝重喘息，语气暗哑且嘲讽：“你竟还认为它是一只普通的蜘蛛！”
　　心咯噔一下，房间里的窗户还半掩着，清冷的微风幽幽摆弄着半透的内层窗帘，赵宣惊愣地转过头端详着透明玻璃箱里似乎正闪着蓝光的斑斓。斑斓脊背上的蓝光像是灵魂幻化的文字，正在朝着赵宣招显着它的神秘。
　　“那它……真……真的是……已经过世的……人的……化身……吗？”赵宣说这句话的时候，无从摆正自己的心态，斑斓可是跟他共同生活了七年的——鬼吗？
　　“哼哼——”电话那头响起了在赵宣看来类似嘲笑的声音，但随即它又严肃起来，“它只是被禁锢的魂而已，得不到解脱从而流连人世间。”
　　为什么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这样听起来竟有些令人感到悲悯呢？赵宣再回头瞥了一眼斑斓，他发现斑斓此时此刻正面对着他，可谁又能读懂一只蜘蛛的表情呢！
　　过去还以为万物皆有灵性呢，到头来却是戏谑的存在。
　　“烧了它，让它超脱，它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僧人在电话里这样教他。
　　月光洒在它背部倒映出的波光像极了一滴来自深海的泪，一想到它是苦苦滞留在这个世界等着乔文茉的亲人，赵宣又怎么忍心就这样永远送别它呢。
　　赵宣突然间挂断了电话，他不想透露出他的犹疑，因为他觉得即便送离斑斓也该让乔文茉知道，可按照乔文茉现在的精神状况，赵宣隐隐觉得还是会横生出交错繁杂的枝节。
　　端坐庙堂的僧人还有话未说出口就被切断了电话，一口憋到喉咙的叹息又给深深咽了下去，心声絮絮：千万不要让它碰到你的血呀，如果手上有伤口就一定不能与它接触的呀！
　　其实僧人并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赵宣哪里还胆敢与斑斓有半点接触，他现在对它是又惧又怕，另外还带着三分敬意。斑斓在赵宣眼里，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低级生物了。
　　冷月西斜，树影斑驳地映在地上，地上的影连飞虫都不屑一顾，该是怎样的寂寥。
　　两个斜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在许静的陪伴下，时隔多年，乔文茉终于得以自由行走在天地间，不受禁锢，不受约束。
　　乔文茉的父母将她看做妖魔，早就对她不闻不问了，反而是许静这个发小对她不离不弃。许静用尽千方百计终于将乔文茉带出来，并且愿意收留无处可去的她。
　　“我对你有那么重要吗？”乔文茉手捧着冒着白色蒸汽的杯子，手却依然很冰凉。
　　这莫名而来的问题对许静来说更像是一种恫吓，她张大了黑框下的眼睛，像极了讶异的SD娃娃：“当然重要啦，人的一生又有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也许你并不了解我，但你一定是对我最好的人，乔文茉心里是这样想的，却将她浅棕色的眸子移动到许静面前：“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样？”
　　乔文茉的语气幽怨，有些慑人，许静心头有些慌，声音如掉落玉盘的水珠：“你……你……别吓我……什么……什么意思？”
　　面面相觑的僵持最终在乔文茉的放弃下结束，乔文茉重新靠回到椅背上，音色轻松：“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尴尬凝重的气氛散去，许静却始终心有余悸：要是你离开了，我会一辈子困在对你的思念里，走不出来。
　　嫌弃、背离、误解……这七年来乔文茉遭受了这么多都依然坚持了下来，许静不认为乔文茉会轻言放弃，即便乔文茉总是表现得与众不同，但许静深信乔文茉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柔弱、不堪一击。
　　脆弱？坚强？又是谁定的，不是乔文茉，谁能真正知道她是坚强还是脆弱！
　　墙上的钟摆还在慵懒地做着简谐运动，窗外的太阳比平时迟到了一些些时光，乔文茉却早已洗漱完毕扑在许静的床头就这样安静的看着睡眠中的许静。
　　直至许静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的睡眼时，正好被映入眼帘的乔文茉的脸给吓了一跳，差一点从床上掉了下来。
　　“你醒了！”乔文茉一脸期待的模样，“带我去见赵宣好吗？”
　　刚刚睁眼，脑子还没清醒的许静只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颠覆，什么时候乔文茉这样迫切地要去找赵宣治病了！
　　“快起来吧。”乔文茉安心地从许静床前离开了。
　　有时候，其实连许静都不得知晓乔文茉的内心世界，这么一个举止奇怪的女孩子，总是透着淡淡的忧伤，却又似乎淡漠地看待一切。
　　那一晚，每个人都安枕入眠，只有赵宣一夜未合眼，总是感觉客厅里的斑斓散播着刺入骨髓的寒气，让人心生阴森恐怖。除此之外，这七年来，赵宣是一直等待着机会把斑斓还给乔文茉的，可是真要还给她吗，若是斑斓重回乔文茉身边，恐怕她的病永远都无法痊愈。
　　斑斓就是乔文茉的心魔。
　　唯一一次，赵宣没有带着斑斓上班，却愕然看到早已在他诊所等待着的许静乔文茉两人。
　　那瞬间的错愕让乔文茉印象深刻，她似乎已经隐约察觉到赵宣的变化。
　　“这么早？”赵宣尽力掩饰着自己先前的失态。
　　没等许静开口说明什么，乔文茉就一把拉住赵宣的手：“赵医生，我们进去吧，开始吧。”
　　许静跟小宋直愣愣地看着赵宣被乔文茉拉进诊疗室，二人又面面相觑，什么话都没说。
　　被乔文茉拉住手的一刹那，那冰冷的触觉有些惊吓到赵宣，怎么会有一个活人的手这样的冰冷。
　　赵宣的屁股才刚刚沾到椅子，乔文茉就拍着桌子将身子朝着赵宣倾斜，一股子盛气凌人：“我的斑斓呢？”
　　斑斓？第一回没有带着斑斓来，可自从那通电话之后，赵宣又怎么敢再随身带着斑斓。
　　一个专业领域的专业人士，他的大脑中可以飞速旋转，瞬间进行一系列的思想活动。
　　她一开口就要斑斓，莫非僧人说的是真的，那并不是乔文茉的臆想，那么，真的该把斑斓还给她吗？如果还给她，乔文茉会不会同斑斓一起再一次消失？
　　无论真假，都不能再让乔文茉跟斑斓在一起。
　　“它——死了。”赵宣脱口而出，说得是那样干脆利落。
　　赵宣明显从乔文茉脸上看到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恬静清雅的脸瞬间变得青面獠牙一样。
　　“怎么会，斑斓怎么会死！”乔文茉横跨着桌子扑到赵宣的身上，面露凶相地抓着赵宣的领子。
　　眼前的人还是自己朝思暮想再见到的人吗？赵宣不由得心生胆寒，可又不想乔文茉永远陷在过去无法自拔。
　　像猫一样双眼发出戾光，她俨然变成了来自地狱的恶魔，声音都像源自另一个世界：“那天你还说它很好，怎么突然就死了，是你害死它吗？”
　　“我也没有想到，昨天晚上它就一动不动地……死了。”赵宣必须硬着头皮将谎言完善下去。
　　“呵呵哈哈哈哈，你骗我的，对吗！”乔文茉简直就像能够毁天灭地的魔女，那眼神，令赵宣一生都无法忘怀。
　　即便是注定纠缠一生的梦魇，赵宣也不忍乔文茉再陷无限轮回之苦，他明白一旦她将自己缚住，别人就再难拉回。
　　“我没骗你，对不起。”赵宣满眼的哀戚，这怕是他此生演技最好的一次。
　　可令赵宣没有料到的是，乔文茉一口的阴阳怪气：“既然如此，斑斓那么喜欢你，那你就陪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