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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怀疑 ...

  •   “——您说什么?!”辉夜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月读尊那宛如初雪般冰冷的神色,深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东西,或许是她曲解了月读尊的意思,毕竟这人平日里就不善言辞,好好的一句话硬要拐个九曲十八弯再说出来,直让辉夜姬“善解人意”的本事日渐突飞猛进了起来:

      “您让我……回永寂之海?!”

      在黄泉之门关闭了之后,让她回永寂之海?不是连夜原的兵权都与她平分了么,为何不让她留守夜原?

      月读尊从满案的牍文里抬头,轻声叹息道:“辉夜姬,黄泉之门既然即将平定,你不回永寂之海驻守的话,那么将来如若有人要从那里通行,可怎么办呢?”

      辉夜姬依然难以置信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可是……”

      可是如果她就此回了永寂之海,那么以后,怕是就再也没有和月读尊相见的机会了!

      在黄泉之门洞开的这数百年来,她战功累累,已然足以成为新生的至高神灵之一,就连大八洲四十八国的神社前,也要专门为她留有一席之地,而神灵之间的越权则是双方都十分忌讳的东西,连手足血亲都要相互退让互不相干。

      天照大御神身为月读尊的同胞兄弟,若无要事都不会轻易造访夜原,她区区一个新生的神姬,如果不以“月读尊的伴侣”的身份留在夜原,而是以“辉夜姬”的这一神名、领受着月亮公主的神职在大战之后回到永寂之海的话,日后的相会,想都不用想,也只能用寥寥来形容!

      “你须得镇守永寂之海,辉夜姬。”月读尊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这个动作和多少年前,黑发的神灵从黄金的王座上俯下身来,给予辉夜姬以微末的安抚之情的那一幕实在太像了,只不过眼下,月读尊的周身那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为辉夜姬尽数收敛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么?若你出征得胜,你就是个成熟的神灵了,自然不该久居夜原,否则我担心我会无意间褫夺了你的权柄。”

      “你若是以我的伴侣的身份留在夜原,最多也只能与我平分夜原的兵权而已。”月读尊的嗓音依然如古井无波,但是在辉夜姬的耳中,却宛如掀起了滔天大浪一般:

      “你须得有自己的领地,自己的权柄,待你独立之后,我才会放心你。”

      “待我来年有空之后,便定会去拜访你的。”

      她握着辉夜姬的肩膀,以一种柔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带下了金座。她们的头顶是黯淡得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身边是影影绰绰、轮廓模糊的无数嶙峋怪石与冰冷的建筑物,极少数的亮光便是从这两位司掌月亮的神灵身上发出来的,却连一点的前路都难以照亮。

      在这偌大的夜原里,人气已经越来越少了,连曾经来来往往的无数神仆,眼下也已不见了踪影,便显得月读尊接下来的这句劝慰之语格外有说服力了:

      “你不要害怕寂寞,辉夜姬,你总有一日……是要自己一个人的。”

      她用一种万分复杂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辉夜姬,只可惜夜色太深,辉夜姬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那种炙热而诚挚的感情,这便让她更为疑惑了:

      “月读尊啊……您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您有哪一日厌弃了我,请务必直接告诉我,届时,我必终年驻守永寂之海,一步不出!”

      银发的月神轻轻叹了口气,对这个话题避而不答:“我从人间挑选了神仆来侍奉你,辉夜姬,由此可使得你避免遭受寂寞和孤单,你现在回新月宫殿去,就能看见她们了。”

      ——辉夜姬瞳孔紧缩。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就好像以前从来不认识月读尊一样,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把这位月之上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开口的时候,声音竟前所未有地嘶哑:

      “……我知道了。”

      她将自己肩膀上的那件纯黑的、还带着月亮里桂花香气的大氅搭在了月读尊的手上,恭恭敬敬地后退了半步,行了个郑重其事的稽首大礼,语气里有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月读尊君,我今日便要离去了,惟愿你多多挂念着我,只要你心里一日有我,我便得以苟延残喘一日,那么即便我终年驻守永寂之海,也守得心甘情愿!”

      月读尊垂了垂眼,淡淡道:“去罢。”

      辉夜姬转身离去的时候,始终未曾回头再看一眼,她乌檀色的长发散落在溶溶的夜色里,带走了夜原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带走了月读尊最后的、仅存的一点柔和的念想。

      就在她的双足迈出夜原之门的最后一刻,这冰冷的黑夜的王国,便终于彻底地暗下来了。

      ——可是明明在这夜原里,还有一位月亮的神灵,为何依然如此黑暗呢?

      自那往后,双月的神灵便一分而散,各踞天之一方,辉夜姬只能从偶尔路过永寂之海的神灵口中听说月读尊的消息,可是就连这些零碎的信息,也日复一日地少了下去,到最后传到她这里的,竟然只有一个让她浑身发冷、却又感觉在意料中的惊天骇闻:

      “夜原已经变成一座死城了!”

      “除去月读尊本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在没有手谕的前提下擅自出入!”

      这位神灵一边说,一边偷眼窥着辉夜姬的神色,毕竟大八洲的神灵里没人会想不开去拜访夜原的,能去造访夜原的,只有辉夜姬这一位和月读尊出于同源、又并肩作战过的爱侣,也就是说,这条“夜原不得随意出入”的禁令所针对的,只有辉夜姬一人而已。

      大八洲的神灵们乍然听得此条消息之后,个个都在扼腕叹息,可是来来回回感叹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句话而已:

      果然天照大御神说的不错,月读尊不懂爱,也永远不会懂。夜原之主从来都是端坐九天淡看生死,情爱这种东西,在她几近永恒的生命里完全是多余的。她的品性她的心灵,从未有人能融其半分。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苦了辉夜姬。

      在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的时候,辉夜姬正端坐于珠帘之后,那举世无双的容色即便被遮掩去了大半,也难以掩饰那动人心魄的华光。她把玩着手里那支经年不朽的竹枝,突然手下一个发力,生生地将最初的长明灯一折两半,泼天的月华与清光流泻一地,她却浑然未觉般,带着满满的玩味轻笑出声:

      “‘只是苦了辉夜姬’?……我可不苦。”

      “只要月读尊能信守诺言,来拜访我哪怕一次,我就不苦。”

      ——这就是为什么眼下,月读尊终于穿越了永寂之海,将曾经那个“我会去拜访你”的、经年而弥久的诺言予以履行的原因。

      等到她行过了熠熠生辉、杀机四伏的星海,终于站在了辉夜姬面前的时候,才惊觉距离她们上次见面,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这么久了。

      久到西方的神灵都进入了白银时代的末期,久到天照大御神的光芒都无法照进夜原这座死城,久到辉夜姬的容色已经完全当得起举世无双这个词了,她的神力和容貌眼下都是正当好的时候,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本应清冷柔和的新月的光辉,一时间竟有种灼灼的感觉。

      再反观月读尊周身的银芒是那么黯淡,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昔年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月之上神,这两人的身形又相差无几,因此,当这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可以让人有种错觉:

      原来“辉夜姬”,才应该是“月读尊”。

      辉夜姬挽着月读尊的手,引着她行过空无一人的长廊,她足下的木屐在清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空远的回音,月读尊在默默跟随着半晌之后,突然开口问道:

      “我为你挑选的那些侍女呢?”

      辉夜姬头也不回地推开了神殿的大门,轻声道:“我让她们自行离开了,免得碍事。”

      月读尊跟在辉夜姬的身后迈过门槛进到室内,只觉这里面虽然陈设堂皇又富丽,但是这冰冷的没人气的程度倒和夜原相差无几,便蹙起了修长好看的眉:“能有什么碍事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从她们的身后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

      神殿的门无风自动,已然紧锁上了。

      “辉夜姬?”月读尊刚想开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便被迎面扑来的辉夜姬撞了个趔趄。黑发的貌美神姬紧紧地拥住她苦苦恋慕了多年的月之上神,用一种甜蜜到危险的语气发问道:

      “月读尊君啊,你已经太久没有造访我这里了。”

      “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呵。”辉夜姬垂下眼,那扇子一般的长睫毛便敛去了所有的波光潋滟,即便眼下月读尊站在她的面前,也很难分辨得出她那双宛如雨后翠林般澄澈的碧眼里有着怎样的情绪:

      “昔年,您对我许过的誓言能再说一遍么?”

      月读尊满怀爱怜地轻轻抚摸着她那光洁的长发,应允道:

      “我与你誓约胜利,我与你许诺爱情。”

      “这可是月读尊的誓言!”辉夜姬满怀着莫名的情绪感叹道:“何等的珍贵啊,月读尊君……”

      她抬头直直看向月读尊的眼睛,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欢喜,更像是在叹惋着什么已经成为了定局、再也无法转变的悲剧一样:

      “您如果真的是月读尊的话该多好,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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