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双月传说》梦里呓语

11、来去匆匆

　　眼看着辉夜姬即将跟随在月读尊的身后离去，阿弗洛狄忒急了，便丝毫不顾风度地上前一步，紧紧拉住了辉夜姬的手，语带凄然地问道：

　　“你这就要走了么？”

　　——你这就要跟着她离去，一丝多余的注意力都不肯多分给我，一点怜悯的话语都不肯留给我么？我的爱就如此地令你……深感恐惧？

　　“是的，我不得不离去了，阿弗洛狄忒。”辉夜姬轻轻地、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滞留贵地多日，本就深感不安，既然月读尊来接我，黄泉之门也即将洞开，那么便必是时候启程了。”

　　她凝视着阿弗洛狄忒那盈盈得仿佛要落下泪来的海蓝色双眼，努力放柔了语气道：“我能感受到新月的光辉遍布之下，黑暗的爪牙仍在蠢蠢欲动，意欲卷土重来，我必须立刻回到我的故土，担任起我身为神姬的职责，与它们抗衡。”

　　“你能明白么，阿弗洛狄忒？”她伸出手去，轻轻将阿弗洛狄忒颊边一缕滑落下来的金发挽回新鲜的玫瑰花冠里，柔声道：

　　“能令我感到恐惧的，永远不会是爱，而是世间的祸乱与死亡。”

　　“这么急？”阿弗洛狄忒细细地、贪婪地端详着辉夜姬那细致美丽的脸庞，毕竟此去一别，可就是真正的再会无期了，既然如此，还不准她一次看个够本，聊以在漫长无望的余生中聊以慰藉么：

　　“噫，辉夜姬哪，你真真是好狠的心，就连杯送行的酒都不与我喝，连句临别的赠语都不给我么？”

　　“我适才与你许诺过胜利的誓言，即便我的初心不能成真——”她上前一步，半跪在辉夜姬的面前，仰起那娇艳如玫瑰的脸庞看着她，金色的长发和柔软的白袍立时披散一地，爱神的辉光刹那间大盛，使得周围一切的生灵都复苏了，在夜莺和百灵的啁啾声里，她用那优美如七弦琴吟唱的声音，对着她那毕生的求不得祈求道：

　　“请也给予我一个誓言吧！”

　　“给我一个友情的誓言，我便从此死了心！”

　　在月读尊的凝视下，辉夜姬歪着头想了想，弯下腰去，一个冰凉而芬芳的吻落在美神柔软温暖的颊边：“我以新月宫殿之主，月亮公主辉夜姬之名，与‘至美’的爱神阿弗洛狄忒誓约——”

　　“誓约，光明，自由，和平与胜利，以及西方诸神再无人能胜于您的、不朽的美丽。”

　　阿弗洛狄忒抿着唇，看着那两位大八洲的月亮神灵并肩离去的场面，只觉刹那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心想，我的月亮公主，我的毕生求而不得的爱情，我一见钟情的神姬，可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倒不恨月读尊带走了辉夜姬，她只恨与辉夜姬相逢未早、相识未早，或者只恨……

　　从未相逢，岂不更好？

　　而就在此时，从遥远的德尔斐神谕所的三角鼎里，悠悠地传出了一条预言。德尔斐神谕所是太阳神和预言神阿波罗的神殿，而他在看到这条预言之后，大惊失色之下，险些失手将他最为珍爱的三角鼎摔落于地面：

　　如果他没有失手的话，那么这条预言所传达的，将是一个极为骇人的真相。

　　可是说到底，这也只不过是大八洲的命运，与他们奥林匹斯的神明何干呢？

　　然而出于某种微妙的、对这苦求不得、阴差阳错的爱情的同情，和对辉夜姬举世无双的姿容的怜惜，他思忖良久之后，还是将那一条预言经过模糊的处理之后广之于众。德尔斐神谕所身为阿波罗的神殿，其中的圣火终年不熄，以便可以有人第一时间将那些出自预言之神手中的预言传播出去，而这一条语焉不详的预言，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传达到了遥远的大八洲那里：

　　“她必从此飘零，她必终年孤独，而她，必沉默坚定——”

　　“因为那个秘密坚如磐石，唯有无边的凄冷和寂寞，唯有经年不变的疏远，才能守得住那个骇人的真相！”

　　辉夜姬彼时尚在擦拭她的长剑，为出征黄泉之门做最后的准备，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候，手上动作不易被人察觉地一顿，某种“这件事与我有关”的预感，便向她悄然侵袭而来了。可是在她看向正在一旁替她梳理长发、穿上银甲的月读尊的时候，又收获了月读尊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一丝预言便也悄然褪去了：

　　既然预言里说了“经年不变的疏远”，而月读尊眼下又与我共治夜原，想必这个预言，便不是给我们的。

　　“走罢。”月读尊为她的银甲外披上了那件纯黑的、尚带着月亮里桂花香气的大氅，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便长身而起，随手抽出腰畔的佩剑，和辉夜姬一同推开夜原的黑色的大门，迎上扑面而来的、仿佛带着无尽的血腥气的罡风。她们并肩而立，衣襟猎猎长发猎猎，肩并肩、手挽手走下长长的阶梯，瞬间集齐的夜原军队列于高台之下，黑色的、绣着银色双月纹样的军旗也猎猎不息。

　　在这一片肃杀的气氛里，银发的月之神祗终于露出了个冰凉却柔软的笑意，一瞬间万年寒雪消融，冰封长河下涌出了春水激荡之声。她引着辉夜姬的手，使得年少的神姬在这万军之前与她并肩而立，声音明明不大，却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绝对无法违抗的天威：

　　“辉夜姬，我与你誓约胜利，我与你许诺爱情。”

　　她纯黑的大氅在猎猎的风中丝毫不动，依然流垂及地，将她的身形包裹住了大半，使得她看上去格外冷定而不好相处。然而跟她冰冷的外表相反，那个誓约之吻是滚烫的、炽热的，带着月亮里桂花的香气印在了辉夜姬的侧脸上，那温度仿佛能将人灼伤。

　　辉夜姬大喜之下，也就忽略了月读尊目光里最后一点挣扎和不舍，错过了最后一个可以发现真相的机会。她翠绿的眼睛里慢慢蓄起晶莹的泪水，把头埋在了月读尊的颈侧，声音里仿佛含了——也的确如此——前半生所有的雀跃与欢喜：

　　“我允许。”

　　那一句誓言便就此成立。

　　而在这个誓言成立的一刹那，从地底的黄泉之门终于传来了隆隆的震动声：

　　黄泉之门终于洞开了！

　　“我先行一步，为你开辟前路。”月读尊翻身跃上战车，从隆隆作响的车里探出半边身子，深深凝视了辉夜姬最后一眼：

　　“待到我的信号传来，你方可开拨。”

　　辉夜姬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心乱如麻地注视着月读尊疾驰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份誓言和承诺未免来得过分匆匆了，而过分匆忙间做下的事情，便无论如何都要有那么些疏漏。

　　——况且，在她们完成了许诺的那一瞬间，黄泉之门就此洞开，这可绝对算不上什么“新婚礼物”，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从此，月之上神与新月公主从此便在征战黄泉的路上合车同行，并肩作战，而辉夜姬当初的那一句在奥利匹斯山的诸神盛宴上的“恍如伴有千军万马，无不战胜，无不披靡”也就成了真。雷车轰轰的响声是鬼魂怨灵避之不及的死亡之号，双月光辉遍洒之处黑暗尽数退避。

　　新月宫殿的神官与夜原的侍女们信誓旦旦道，她们每次征战回来那盔甲上的血，要死命洗刷三五天才洗得净；人间传说辉夜姬那翠色的眼里遍布血海，银发的月神冷冷一瞥之下再无任何不公与龌龊能瞒得过她们，那灿金的眸里高燃着不熄的火；辉夜姬曾撕下片白衣襟为月读尊擦拭长剑，一抹过后就成了暗沉的红色；月读尊自剑尖上滴落的血珠，染出了人间黄昏时火烧云里最赤红的一朵。

　　就是这么两个肝胆相照、棋逢对手的挚友、良交与爱人，在承载着无数的艳羡和祝福百年之后——

　　竟然一夕决裂。

　　虽然此事再无第三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