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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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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创造局,是六种局里面最难的一种。自古以来造物神创造人类,死亡冥主掌管轮回,甚至连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在“神之纪”里都有归属,万物有主,人类只需要负责赞叹感恩上供祭祀就好。
为什么就是有狂妄的智者,拼着身死魂殒也要进行属于“人”的创造?为什么就是有能从迷雾中醒来的人,嘶吼着自由争夺创造的权柄?
——我们今日做出的无畏斗争,我们此刻流下的血泪与汗水,都是为了后代。为了“人”的自由喜乐。我们能创造,我们才独立,我们终于成为“人”。
与青歌对阵的塔斯克一瞬间陷入了创造局所构出的一方天地。鸟语花香的初春里十二岁的青歌分花拂柳而来,叉着腰霸道地单方面宣布你不配做我的爱人,塔斯克·马尔斯,你听见了没有?
十二岁的他年少敏感的心里就那么倏忽一疼。塔斯克垂下眼睛心想,自从为讨好青族背井离乡来,无父母护佑更无照顾,本以为这颗心已经被锻炼的油盐不入水火不侵了,可在听到这么真心实意、半点儿也不掩饰的嫌弃的时候,它突然开始密密麻麻地痛。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沉默着伸出手为青歌把发上的绢花向上别了别,手下一个不稳,扯落一朵娇粉于掌心,青歌这个时候将好抬起头来看向他,深绿的眸子里好似藏了一口深潭古井碧而无波,清丽隽秀的脸上犹带几分稚气,却也能看出几分将来大好的颜色。
他恍恍惚惚地想,原来不是自己太过脆弱,而是这份疼痛是我在意的人加诸于我。想明白的一瞬间,只觉万千红尘大世界一瞬远去,身前身后万千艰难险阻风雨坎坷,都不及他掌心一抹爱娇的轻粉薄红。他想给青歌把这朵掉下来的花重新别回鬓边,青歌却已经转身跑远,他只好珍而重之地把这朵绢花藏进衣襟,一同藏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年少懵懂。
——她鲜红的长发是那么明艳那么夺目,就好像温软的初春里乍然燃起了十丈高的烈烈的火,把他一片懵懂的少年心思烧成了灰。
明知是个幻境一切都是假的,他还是没出息地心头一颤,一瞬大喜大悲淆杂得天旋地转,不禁抬起手从贴身的衣襟里轻拈出那朵褪色的绢花。
三年过去,纵使上好的鲛纱历久弥新,普通的染料却也经不起对轻薄的绢花这种消耗品而言过于长久的年岁。他只想把这朵轻粉别进眼前娇俏的少女的发里,连带着那些年少懵懂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一起,再也不想埋在心底。
相伴数年一朝叛离,最后悔的莫过于在一起过的那些时光太短太仓促,从此陌路两立再也听不到她的只字片语。你爱我么,你想我么。你生气了吧,你还好吗?
可是在外人看来,塔斯克只是像中了魔一样,脸上各种表情风云变幻,最后从怀里拿出朵旧旧的绢花,好像想给空气里的什么人戴上一样。青歌对于自己的东西十分着紧,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旧物,不由得怔了怔,然后叹了口气主动破开了局。
塔斯克顿时觉得一阵灼热感扑面而来,烤的脸都有些生疼,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年少的幻影已经消失,陡然炸开的是一团青色的残火,就算倏忽间只余火星也能感受到热浪/逼人。他猛地扭过头去看向青歌的方向却又半路生生刹住,垂下眼睛不敢与那双深绿的眼对视,就好像小时候调皮捣蛋被大人们抓到一样心虚。
青歌缓缓合起掌,那朵含苞欲放的玫瑰绽开来,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这才是法阵的核心,是防守局的主体。创造局的目的在于迷惑神志,而在被骗到的那一瞬间进攻局便会发动,防守局是用来保护施法者的,在无法找到她本人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破坏这个主体。堪称一个简单而精致的成品法阵。
“原来……你看见了我啊。”判断的、陈述的语气,青歌摇了摇头,看向曾经的同伴的眼神里便有了些许微妙的怜悯:
“塔斯克·马尔斯,出尔反尔,摇尾乞怜……你何苦呢。”
汗流浃背的塔斯克从来没觉得下课铃这么悦耳过。
“少君侯,马尔斯小先生是不是还惦念着您啊?”华色跟在面色不愉大步流星的青歌后一路小跑,小心翼翼地八卦:“您看,我觉得他分明是一直喜欢您的!”
青歌猛然顿下脚步,猝不及防的华色就一头撞在看青歌消瘦单薄的背上,隐约的脊骨轮廓硌得她额头生疼。她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冰凉的笑意,带着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冷肃直直看向华色——
“是你。”
有人从走廊拐角的暗影中走出来,汗流浃背的华色才发现那双冷酷得毫无感情的双眼直直穿过了自己钉在了背后某人的身上,一瞬间劫后余生心如擂鼓。
来人的金色半长卷发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折射/出朦胧的金光,紫水晶一样剔透明艳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尴尬,落落大方地回答道:“哎对没错,是我。”
青歌眯起眼睛,语气里也相应地带了些咄咄逼人:“您知道我指的什么吧?”
凯撒无奈地摊开手:“我知道,而且本来也没想着能瞒过您。在法师世家的少君侯面前装模作样,我还没觉得自己的命太长。”
青歌就自己对塔斯克的了解,再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可能敢在背弃婚约、撕毁协议之后来请求自己的原谅——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可能,何况他对自己零容忍背叛的一向作风也清楚,自己姓青又不姓绿野,哪儿来那么大魅力。
谁给了他虚情假意的承诺,谁在有意无意的暗示里给了他缥缈的希望?这个人必须至少位高权重和他们站在一个层面,对他们之间最近的种种事情了解又对他们十分熟悉,还要有进行鼓惑的动机,青歌很容易就把圈子锁定在了几个贵族法师身上。
除去尚未甄选出少君侯的斯佩多和常年无缘王座只能凭美貌把持内帷的绿野们,如果青族和马尔斯恢复联姻,受益最大的,不是尾大不掉——至少外界看来是这个样子——的青族,更不是蒸蒸日上的马尔斯,而是比谁都渴求稳定与财富的黄金奥罗。
而凯撒·奥罗身为奥罗一族的少君侯,便首当其冲地第一个出现在青歌的怀疑名单里了。
只是唯一不在青歌预想里的是这人承认的这么干脆。被凯撒的不按常理出牌梗了一下,她摆了摆手:
“奥罗先生……我跟您说不明白。您只要知道,塔斯克·马尔斯祈求我族庇护在先,又出于对女性的歧视、对居于人下的现况的怨愤而主动离开了我之后,基本上我们两族日后就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凯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斜飞的桃花眼里满是洞察一切的清明笑意,瞳仁是极其纯正的紫水晶的颜色,明澈得几乎能映出人的影子:“青君,话不要说得太死,将来的事儿谁也不好说。你说若是有朝一日/你们只能并肩作战相依为命,你会不会对今天你拒绝我的提议而懊悔呢?”
青歌冷笑一声:“有第一次背叛的前科就会有第二次,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一个背叛了我的人,绝不。”她深绿的眼里有汹涌的风暴在酝酿,怒意席卷着冰冷铺天盖地而来。
“——若有朝一日不得不同生共死……”青歌执起手中暗红色的长杖,重重地顿在地上:“诸神在上,那必定就已经到了国破家亡的紧要关头了吧?”
“如果都到了那个地步了,谁还顾得上什么爱情与背叛呢。”
半露天的走廊下,数十根原木在头顶交叉出顶棚,葱郁的藤蔓密密地缠绕了整个房顶,偶有金黄和粉白的花朵点缀其间,下午的阳光已经不是那么强烈,细碎的光芒自缝隙间倾泻而下,给对立而战的两个人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凯撒凝视了青歌许久之后才说:“少君侯……我之前还一直以为您在赌气呢,眼下看来,您似乎对您的未婚夫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啊。”
青歌十分慎重地考虑了一下:“举个例子——我是说,举个例子。”她轻轻扯住华色的衣袖,转过头来对凯撒十二万分诚恳地说:
“我就算是跟华色这么乖巧听话的人私奔了,都不会考虑马尔斯那种白眼狼的。”
青歌和华色相携离去之后,凯撒才慢慢地将自己几乎脱臼了的下巴送回原位,轻笑了一声:“哎呀,青歌少君侯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您呢,连跟小女仆私奔都不会要你的话说了出来,还是实打实的真话呢,马尔斯少君侯,您自作多情了吧。”
空气里有波纹一样的东西层层扩散开来,穿着剑士服的少年便显露出身形,赫然便是面无表情的塔斯克:“无妨,只要您支持我,等我们马尔斯一族在皇位争夺胜出之日,您就再也不用在极北苦寒之地做黄金领主了,我发誓将与我的督伊同进退,共生死。”
凯撒摇了摇头:“哦,那很不幸我恐怕没这份殊荣了。八年恩情一朝背离,我要是与您合作了,整天还要提心吊胆以防那天被您卖了还要给您数钱,啧啧,太累。”
听到凯撒毫不掩饰的拒绝之后,塔斯克不怒反笑:“您可不一样啊……青族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我们才会毁约。未来的黄金领主,您就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么?既然已经帮过我这一次了,我想下一次您是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凯撒怜悯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马尔斯小先生,您先把您满脸的‘她怎么能不喜欢我我这么喜欢她啊就算我迫不得已背叛了她她怎么能这么不念旧情哦不不不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收一收,再来跟我讨论成大事与儿女私情吧。”
单身的凯撒·奥罗vs失恋的塔斯克·马尔斯,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