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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正道殇 ● 独孤求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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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暮色铅沉。绛雪在床头吹药,她侧身轮廓总觉熟捻,不期然就拨痛视觉。
“爹,来喝点参汤驱寒。”绛雪凝声劝道,碧落寒潭乃天山千载囤积雪水汇聚之所,内中寒气举世罕见,如冰刀穿透脑颅。我皱眉饮下参汤,气息稍缓。绛雪侍立一旁,良久不语。“怎么了?”见她面色微白,我询问究竟,见她递来一综厚实手卷,上书《武穆遗书》。
“这是?”我问,“这是岳将军留给您的,他说...这里所有行兵谋略,武学心得,都是聂小凤二十年来与他利用飞鸽传书切磋共商而攒的笔墨,是他与...与师父一生心血。”绛雪顿了一刻。入眼即是行行款款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娟秀笔迹,“岳将现在何处?”我坐起翻阅。历历书信,铿锵逸丽,绝艳英豪,次第相见,翻来好似二人正自孤山夜话,微雨朦胧,水墨传音的朝朝暮暮近在眼前,心中孤寒又起,我不知为何。
“爹休克后,将军府便遭御林军查封,岳将差人送您回来,并把这本兵书给我,要我转交予您。他说,聂小凤是您的弟子,她的亲笔,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我闻声不语,“岳将还嘱咐,此书所呈兵法政要、武学精髓,无不攸关家国天下,一旦流落外邦,恐生灵涂炭,国基不保,他望爹莫记冥狱前嫌,替聂小凤与他...妥善保存。”绛雪犹豫着,边说边察我面色。走马观花下,战九宫,探君山,救金陵,扫界北,桩桩件件,屡次岳军著名战役,皆有她指点江山的旷世火花。我合上书卷,调理内息。聂小凤,聂小凤,倘若这本武穆遗书公于天下,则她一生评价,都将通彻改写。
为忠岳将之托,我带绛雪由襄阳南下,直取铁掌帮五指山。临至山下,诸峰巍峨,雾锁葱茏,我凝神观望山势,这里不仅是岳将指定埋藏武穆遗书之所,更是一巨大宝藏所在。对绛雪,岳将并未将遗书之秘全盘托出,我彻夜翻阅才发现其中还有一份藏宝地图,所示就在此处,内附说明内中宝藏竟源自冥狱二十载积蓄。原来冥狱当年在丝绸之路开辟盐运,在京杭运河设置航道,从辽国购马,从女真置裘,所得银晌,大多交由了岳将充备军力,是以多年来,竟囤积成了一座金库。此番造访,便是要将双物归位。绛雪体内寒毒已被我用先天罡气驱除干净,但经寒潭一役,足下虚空之感屡屡不去。我到底老了。
上达半腰,忽见山盆丛间隐现旌旗冽冽,上绘枭兽图腾,阵列渐行渐近,原来是支金□□锐骑兵。“爹,我去将他们引走。”绛雪欲上前,被我拦下:“他们行踪有的,不紧不缓,想是已知藏宝所在,今日直奔而来。绛雪,我们不能让他们回头。”一念至此,我心中不忍,毕竟数条人命,尤其经历沧海桑田,更觉屠戮于事无补,却又能如何?家国天下,孤高泾渭,人,总有必为、必不为。
绛雪冰雪伶俐,当下探知我心事,道:“爹,这儿全部交由女儿处理,我就用师父教的五钉追魂针将他们元神锁了,虽从此无觉,但至少保下性命。”我略一颔首,也只得如此。想不到小凤当年狠辣手段,竟也能用来救人。
绛雪得允飞身而去,山盆里一阵喧嚣,我知她应付有余,半盏茶功夫突闻箫声凄厉,我一惊,莫非绛雪不敌?提身沿山腰而下,果见盆地之中,绛雪正挑起一块巨岩,箫身横送出去,然力有不足,石身落于快骥后两尺,着地轰然,快骥卯劲狂奔。“爹,别让他跑了!”绛雪声音软弱焦急,我知此乃中毒迹象,当下短杖穿空而去,正中快骥后腱,漏网人滚鞍下马。“拿解药来。”我制住来人肩肘,此人彪悍嶙峋,冲我狠狠一笑,口中一动,黑涎诞下,立时断气,我欲解救已不及,忙翻找他周身,一无所获,回头再看绛雪,她周身战粟,直直挺立,姣好容颜已呈蜡黄。
我上前把脉,顿觉气线凶险,此毒性阴烈,反复无常,沿脉息催动,是以绛雪不能迈出一步。“是我太大意...”绛雪有气无力,“不慌,此毒可解,先随爹回去。”我一面抱起绛雪,一面心中忐忑。此毒名为阎王笑,乃西域著名国毒之一,解药须取九虫九草按定量配制,于正午时分灌下方见效,否则不捱两个时辰。就算我能按时凑足药种,如今日已偏锋,长夜岚漫,只怕绛雪...
“爹,女儿不孝。”绛雪在我怀中神智已陷,体重渐沉。我心头抽搐,血浓于水,这么多年来我未曾为她姐妹二人尽过责任,这为父之名,当之有愧。绛雪在冥狱长大,自幼顽强,从不轻易示软,一如小凤。想到此处,心中更揪,却是为她,她已入幽冥,唯一所剩仅这对明珠翠玉,只怕今日一过,与她这唯一血缘,也要就此断去。若我不能保得绛雪一生无虞,便是连她死后,都要负她彻底。
眼前怪风突起,却见一灰袍老人,仙风形骸,两手空空,神情狷狂带惑,见我怀中绛雪,喃喃道:“这便是你女儿?”
此问之下,见老者神清气朗,音色浑圆,我本能作应:“正是小女,阁下...”
“我没问你!”那老者突兀打断我,低头却对胸前锦囊道:“是你女儿,我便救她。”说罢一掌如钩,将绛雪从我怀中生生夺去,我出手欲阻,老者将我来势一掸,转眼身落丈外,臻化轻功,竟是不及我反应。老者见我不再上前,并指沿绛雪任督二脉承上,往天灵处轻轻一拍,绛雪哇一口吐出黑红血渍,溅在周延石壁,竟似一狰狞鬼脸,果不负阎王笑。
见绛雪面染红霞,我略略放心,气血已通,她性命无碍了。那老人却牢牢抓住绛雪,仔细端看她容貌,绛雪在他钳制下被看得发起烧来:“你,你做什么?”
“真像,真像,母女俩一般出水芙蓉,可惜了。所托非人,怨及生门,今日遇我是你命中大幸,亦不幸。”老叟一番话云里雾里,我却听得分外清醒,这老叟莫非冥狱后人,今日专找我二人麻烦来了。“放开我!”绛雪惊呼,“多谢仙翁相救,小女无恙,我便带她离去,就此别过。”我说着,不动声色换位上前,那老叟不退不躲,懒洋洋等我出手似已不耐:“真乃母女同心,也罢。你娘不肯做我徒弟,你却不配做我徒弟,还是莫误了我雕兄一顿美餐,将你与了它罢!”
我确知来者不善,雁伏刀出,指望速战速决,“伏雁小技,焉能与我‘无剑’对决?这丫头,不晓得哪根筋没搭对。”老叟兀自嘀咕着,右袖展处,寒光闪耀,银芒汩汩,手中却空无一物。
无剑客,剑魔独孤求败!我心下一沉,竟于此时此地,遇上这等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