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85、龙争虎斗

　　“你究竟要任性到何时？东躲西藏担惊受怕，这就是你要的自由？你忘了，当年你跟你娘就是一心要摆脱这样的生活！”罗玄的声贝略显高扬，已有些失去耐性。

　　“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还有资格埋怨我？别以为没了你，我就应付不来！”我猛地回头反驳。事到如今，他竟还能说出这等话来！这个男人，当真自以为是到无法无天。

　　他迎着我倔强眼神，轻泫一叹，目光些微垂落：“小凤，你不能这样下去，师父不会任你胡来。快跟我回去，只有在我身边，才能保你时刻平安无虞。”一席话，初开口时尚师威赫赫，后半句语调却不自觉趋于温软，前后意境交融一气，刚柔并汲，软硬兼施，其间辗转无奈，刹那竟又令我心绪千回百结起来，我慌忙叫道：“我不要！这种平安我受够了！你还不明白，如今只要你离我越远，我便越开心，只要能忘记以前的一切，我就能生活得坦坦荡荡，自由自在。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其实还不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寻我千年，便不能放弃，那我当年不也苦候一生，你何曾给过我希望？”我紧握时机直抒胸臆，只觉畅快无比：“罗玄，如今我聂小凤并不欠你什么，早在喝下孟婆汤的那刻，你我就已一笔勾销！你凭什么要求我再跟你厮守一生？凭什么指望我像当初一样对你？我聂小凤的今生跟你有什么关系？如今的聂晓枫与你还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这么不想见我？”面对我排山倒海的谴责，那一刻，眼前的神医丹士罗玄低落如入冬前的秋蝉。“是。”我别过脸去，一如当年山头上偷练七巧梭被他发现时那般忿然。良久，他沙哑音色好似从地心冒出：“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

　　夜幕下他熟悉的轮廓伟岸如雾锁空山的绵延哀牢，这曾令我蹉跎一生的英武巍峨。我转身看去，轻轻一笑，笑己当年之痴，笑他今日之执。这的确是个了结的夜晚，我掉转身去，再次避免直视他沧桑容颜，语调兀自斩钉截铁：“是！”

　　雨势绵密的夜，不了解太多前缘因由，淅淅沥沥地蔓延着，铺天盖地。水光里他伸出手抚向我的脸，我后退一步，他不觉迈进，我再退一步。雨水吻在周身，雨，又是雨，千年前的师尊雅阁，数日前的室外桃源，我与他一次又一次在冷雨凄迷中缠绵缱绻，忘却一切至万念俱灰。往生旧梦却一再翻醒。雨水，雨夜，原来是我俩的鹊桥。

　　他终于抚上我脸颊，掌心侵雪，如斯冰凉。我一动不动，那一刻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念头，他孑然孤独，才不肯放我离去，终己一生，他无非在找寻当年的痕迹，既是如此，我宁可委屈一时，再为他诞下个一男半女，令他得享天伦，也算再报了他今生屡次救命之恩，或可侥幸换得自由。

　　“师父你。。。你若想念绛雪玄霜，我可以为您再生她们一回，毕竟…血浓于水，有她们陪伴，您就不会再这么痛苦……待小凤…报答完师父恩情以后，就让她俩孝敬您，好不好？”我在他掌间仰起脸庞，小心翼翼。我知道他要什么。

　　“血浓于水，”他嘴角一抖，微笑如抽搐：“儿女成群，儿孙满堂，”他指腹含霜，迷恋地在我脸颊轮廓间游走，眼角眉梢怅惘迷离，似陷入深远回忆：“要也是你，不要也是你。”

　　我惶恐地闭上眼帘，他的脸向我凑近，我不知他答应与否，更不知即使遂了他愿，日后能否全身而退。感觉袭来的温热泫然欲滴，分厘之咫，却终不靠近，我疑惑睁眼，正对上他愁意深锁的眸子。“告诉我你不会变，我的小凤不会变！告诉我，你还记得当年对师父说过的话，你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我。”他将我被雨水打蔫的乱发捋至耳后，轻捧着我脸颊，绝世珍宝般端凝。心底一搐，情怀翻涌，泪光和进雨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痛楚与希翼历历在目，随着记忆波澜荡漾摇曳，如影随形，我双肩战粟，在他臂弯里发起抖来。聂小凤与聂晓枫，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我？哪一位才是心底最诚实的声音？为了爱情，忘却旧怨，牺牲自我，漠视尊严，是否天下女人的本分美德？是该？是不该？我不知道，也无法畅想。当初我觉得不该时，命运教我尝尽了厉害，如今呢？我从了它，从了师父，若结局还是殊途同归，我两世血肉公道，又将置于何处？

　　“放开我，让我走！”我哭喊着旋身挣扎，他大手将我揉进怀里，肆无忌惮地箍锁着，埋入发鬓深切嗅息。此举熟捻一如当年哀牢山上与我初赴云雨前的脆弱低落，那一刻对他而言一定意义非凡，以至今日再提起那晚与我终极与乱的真相，他还是这般讳莫如深。“放开我...”我心有不甘，我知道得太少，他却始终不肯透露，我把胳膊梗在胸前，全力推拒他温厚胸膛。“小凤，告诉我该怎么做，怎样才能令你回心转意，告诉我，告诉我...”他手中力道一涨，我闷哼一声，刚勉力滑出的身体又被他紧扣怀中。他嗓音沙哑，抚着我后脑将我按进自己颈窝，紧贴他温热肤屑，颈下脉动如此真实，他此刻神通广大却令我骤然忆起他中弹后僵卧枕席的那些岁月，顿时心如寸剜，视野内模糊一片。师父呵！你我之间，何处是个尽头。

　　“晓枫！”熟悉的嗓音，我一惊，猛回头去，竟是PAUL！我心神大恸，愈加拼命挣摆。这小子总挑这种节骨眼儿出现，分明找死！“放开她！”PAUL见是罗玄，果然目光炯炯怒火中烧，身后灵蛇剑嗖地跳至左掌，青芒吞吐，寒光络绎，吟啸觳觳，杀气腾腾。

　　“PAUL 你快走！快走！”我吃紧冲他大喊，眼下的他绝非师父对手。眼见黑云压顶，雨势骤涨，滂沱山雨闷头砸来。雷公怒，电母啸，罗玄扣着我的左臂缓缓移动，“师父，不要！不可以！”我失魂落魄，今时今日，他的忍耐已至极限。天象已死，我深知他早无顾虑。“晓枫别怕，如今的我们再不是任人欺宰，他若想强加于你，先问过我手中三尺寒芒！”PAUL一剑直指罗玄眉心，言疾色厉。

　　“好骨气，我也留你够久了。早在八年前哀牢山上，我就该杀了你。”罗玄冷冷一笑，语调闲散，目似寒星，一派百无聊赖。相得益彰之下，却自是一股森冷骇人。

　　“ 你还不快走！”我冲PAUL声嘶力竭，灵蛇却已突进挥来，寒光耀处，星河落雨，剑走游龙，须臾已至近前。见他招式，罗玄将我腰身一提，轻俯耳畔笑道：“我不信你会喜欢这般鲁钝之人。”说罢二指当面一弹，叮咛一声，蜿蜒灵蛇身幽幽战粟，锋芒乱颤，PAUL掌中不稳，连连后退。那一弹看似平常，于周遭实已犀锐四起，气流耸动，由内往外布起一道锋利旋涡，音波般散射开去，波长及处，绵密雨势拦腰折断，碎珠溅玉如万点星芒四散纷飞。

　　“PAUL卧倒！”我慌忙提醒，PAUL已后仰空翻躲去，他穿着件黑衣长褂，后空翻定在半空的姿势像极某经典科幻POSE，若在平日见他这般漂亮基本功我定要山呼喝彩，如今却再没心思欣赏，师父出手招招狠决，今日定是容不下他性命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我回神，罗玄双指再度交并往地心一点，一股劲力自指逢灌出，入地三尺，潜伏疾行，转眼化作汹涌地气，似深海蛟龙破堤而出，所过之处巨响澎湃，山石爆裂，一路烟尘弥漫，夹裹着万钧之势，冲PAUL落脚处呼啸奔去。“PAUL起身！”我不及尖叫，PAUL终究经验不足，竟运力定身，举起灵蛇剑硬挡扑面气龙，“快闪开！”他到底入门尚浅，怎可对敌千年修为！眼见皎白气龙瞬间席卷PAUL，如巨浪戏舟般将勉力运起千钧顶的他高高掀起，半空中白光缠裹似一巨茧，片刻轰然爆开，星辰万点中，PAUL如麻袋直线坠落，扑通声响后，再无动静。

　　“放开我！”我大声哭叫，周身疯狂扭动，杀人了！我终于看到神医丹士罗玄在我面前滥杀无辜，若放在当年，我不会信，谁也不会信，只因当年的他永不会“滥杀无辜”。如今，赤裸裸的生命，血淋淋的事实，今日的无辜鲜血，难道只为要我看穿当年自己执迷不悟的真相？甘肠寸断的滋味在体内蔓延，受困于他铜墙铁壁，我心一横，扭头照他肩头一口咬下。这一咬暗贯了大和尚七成功力，他抖了一抖，始终不放。“你放手！放手啊！”齿伤透骨,他却纹丝不动好比咬在别人身上,世间竟有这等冥顽不灵之人！我泪流满面，黔驴技穷地在他臂弯里踢打；“是死是活，你总让我看一看他！……”沉吟半晌,他胳膊终于松动,我借机挣去，一头扑向泥泞中的PA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