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43、暗流异度

　　被人拽出钢筋管时,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人发指。专耐高热高压的纳米墙上，尖利爪印造成的数条深沟一直延伸到支离破碎的玻璃窗，地面被大片颜色黄褐的强酸腐蚀得千疮百孔，不断下渗的酸液仍在势无可挡地侵蚀实验室下方的地基。

　　Dan不忍卒睹的尸身一早被及时运走，没有人见识过这般场面，在场也没人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数分钟前这里发生的一切，外头警方搜遍周围街区，一无所获，只能通过当地媒体紧急呼吁市民夜莫出户。保洁员可怖的死状激发了人类意识最深处的刻骨恐惧，凶案现场一时人人自危。警长当时致电危机办公室，请求美联邦政府和相应专家增援。

　　“What did you hear in the pipe?”(你在管子里都听到了什么？)警长问我，我将亲身经历详细描绘一遍，心头却踟躇于自己幸免于难的真相。欧洲人办事效率其低，在警局磨蹭掉了整个下半夜，毕竟还是等来了血液报告。除了异形的酸性液体和Dan的血，现场还发现了第三者的血迹。我既无受伤，便是他人，如此看来，我的的确确是被人救了。

　　“Can I take a look on the blood report?”（我能看一眼血型报告吗？）我要求，检疫管很爽快地递给我。在场医师都知道我的专业，没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阻拦。我目光迅速扫荡着排列整齐的指数列表，所有数据都显示正常，没有百毒盘亘，没有超越海夫利克极限的强悍分子级别，这分明是一个正常男性的□□，也许是另一个刚被那物事屠杀的人留在现场的血迹，不足为奇。我心头一热，又一冷。

　　那轻缓的脚步，是他吗？除了他，还有谁能将那物事抛出窗外？是否他真的还在这里、在我身旁，是否他其实从未远离？然而事实真相总是清白而冷硬――如果是他，这会儿的血型分析早已把现场闹个鸡飞狗跳、直接将此案送交专业部门了。没见到人，我也始终无法笃信是他救了我。即便真的是他，事到如今，除了性命攸关时他再救我一命，我再唤他声师父，又能如何？一如当年，重恩之后，本应循规蹈矩、该放则放，省得日后自负情殇。

　　刚回公寓，FBI便找上门来了，这回却是来自联邦调查局X档案办公室。两位探员神色凝重言不尽意，解释案情时甚而有些武断否认和刻意敷衍的态度引起我怀疑。

　　当晚我再次潜入FBI数据库，登陆X档案办公室终端资料平台。一个名为“Alien”（外来者）的文档被列入“紧急日程”头条，进入阅读后，越看越觉蹊跷：一年前太空殖民计划考察系外行星以发掘类似地球的生态条件，终于找到了可行性星球。然而第一批派往勘探的科学家们一去不返，如是三番，总算有一位地质学家归航，但缄口不提当地状况，只说气候恶劣多变、电磁场不稳。难以适合长久居住，于是太空总署最终放弃了该星，转而投发其它星系。

　　更奇怪的是，返航两周后该宇航员莫名死亡。看到此处我一激灵，特地瞄了眼事发现场的照片，登时明白了。该宇航员死状与保洁员一模一样，胸腔由内而外爆裂，似有什么物事破膛而出。从进化论角度看，此乃典型的活体寄生法，生物界本也司空见惯，只是从未听说地球上的寄生物有过如此残忍的“落地”方式。

　　地外异物寄生到活人体内，短暂休眠摄取养分，成熟后破膛出见风长！怪不得FBI探员们这般讳莫如深不愿多谈－－七年前联邦政府支持地外殖民计划，结果部署不虑、带回了这等孽障，本是重大行政丑闻和人类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报应。本土行星蕴藏的奥秘尚未发掘十分之一就贸然觊觎方外领地，如今宇宙真的“咬回来了”，我心生叹息，却又不由想到若师父的秘密也被人们发现，岂不又要开发出成千上万个地外殖民星才能容纳下只生不死的人口？

　　正思索间，眼前机密文档内突然出现一行全新字迹：“Get out soon， system monitor will get u in 10 seconds.”（快出来，系统监视器再用10秒就锁定你了。）署名竟仍是“the back of freedom”! 我不敢怠慢当下撤退。果然下一秒“风声水影”便拉响了警报。很明显对方的防御指数竟在我“暗流”之上！

　　“Hi.”安全退至公共服务器后，我忍不住率先跟对方攀谈起来.我与此人在网络行动中三番两次相遇，且每次都得益于他，不由心里有丝好奇与钦佩，历来网战中还从未出现过令我暗流心生敬意的对手！

　　“Thanks a lot.”我笑眯眯地对来人道谢。

　　“That's okay.”

　　“How did you know I was in stuck last time?”（你怎么知道我上次在夜客里受困？）对此我一直好奇不已。

　　“I didn't know,I was just strolling on that web and found you in trouble.”（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那他们网页上闲逛，就看到你有麻烦了。）听得此言，我心头竟涌出冒名惆怅，讲不出自己究竟在期盼着什么。

　　“We meet again tonight on the same web.It looks like...sort of destiny.”（今晚又在FBI跟你碰上了，好像我注定该再见到你）。一时间我无法解释胸中洋溢的莫明情怀，若换平时，冷静自持的暗流岂会这般轻薄地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网游人说话？莫不是这些年来累积的寂寞太重，一有机会便要伺机破冰而出？

　　“Did you mean‘缘份’？”（你是说咱俩有缘吗？）见得屏幕上突然跳出再温热不过的中国汉字，我差点喷出一口可乐。这些天来的怪事接二连三，真是令我大跌眼镜。

　　“你是哪儿人？”我心下一热便用最熟悉的母语发问。平时网络上如我等角色本是非常禁忌暴露自身真实信息。那一刻我却没来由地武断料定了他不会回避这个问题，在他帮过我这么多此之后。“中国人。”对方果然兴致勃勃地回话。“老乡啊！红客地干活儿？”我已有点得意忘形了，如果是红客，那便是自家兄弟了！说不定当年还随过我南征北战呢！不然怎会那么巧他也在关注灰魔？“I don’t think so.”(恐怕不是)，对方回我一个笑脸。

　　“你为什么也这么关注地外殖民计划？”我问，对面高手可能来自世界任一角落，看来那怪物已到处伤了不少人，乃至引起第三方力量的关注了。

　　“我没关注。我当时不在X档案库，在另一个流程里，不过我发现的东西可能比你的还吓人。”

　　“是什么？”我忙问。

　　“你知道你发给反恐办公室的邮件被删除了么？”

　　“为什么？”我大吃一惊。“这表示联合国高层里有人与灰魔有牵连。”对方答得云淡风情，仿佛在说今天午饭有鸡肉沙拉，下午去超市别忘买汽油。

　　我思索了一下：“幸好我当时是登陆公共服务器匿名发送的。”

　　“无论如何，你现在处境都不算高枕无忧。最好小心点，这些天别上联邦官网了，防止他们埋地雷。”对方诚挚的忠告令我心头如沐春风，暖意阵阵。我笑着回应：“你也是，进出太频繁，早晚露马脚。幸好我这里还有名录备份，等我直接发到FBI心脏去，再敢删我就发上卫星，给它来个24小时全球滚动重播...敢问兄台大名？”我一面霸气冲天一面试探性发问，如此身手，岂能等闲，对方必也属风云叱咤之辈。

　　“大名不敢当，联邦的人称我‘异度 ’。”屏幕上竟出现一位手执香扇的翩翩盗帅楚留香，气宇昂扬，高冠华衫，仿佛一柳临川、丰神天降，言不尽地倜傥风流。即使一个随兴FLASH，对方都能做出如许神韵，我一时口舌啧啧，叹为观止。其实暗流也就是在声东击西、在线升级、鸟枪换炮等方面本事稍长，如今与对方这般稳重扎实相比，立刻显得欠缺功底了。

　　异度！！我瞠目结舌。对方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异度！那个联邦政府每年征税上亿、吐血数吨也无能缉捕归案的著名赏金骇客“异度”！想当年国际网络阵营中最脍炙人口的四大魔头――异度、暗流、甲克军团与灰魔，当中真正以网络恐怖而独步天下的其实只有灰魔。甲克军团是个神出鬼没的无盈利性民间组织，据说那里骇客多数是些百无聊赖的极高IQ人群，终日吃饱了没事干，在网上制造些天才声势，显示显示自己存在，羞辱羞辱新出台的政府防火墙。除此以外，便是著名的红客领袖暗流我，与向来独善其身的网络蝙蝠侠异度了。其实异度的名声甚至比暗流还好，他参与的一系列网络行动为他赢取过不少支持，但也因了解上层建筑太多秘密而始终位列联邦通缉指南之首。传说中他拥有肯尼迪总统遇刺真相的微型胶卷带，藏于著名的 National Cathedral(国家大教堂)，然而从来也没人知晓他究竟将其藏于哪层哪殿哪块神圣的岩砖或名雕之下。

　　“Holy crap!”（太神了！）我活生生把一张樱桃小嘴张得能塞进一整只苹果。更想不到的是最著名的异度与暗流竟然都出自中国！看我泱泱大国的中华啊，随便出两人，就把全世界给镇了。

　　“为什么我的防御力总是差你半截？能给我看看你防御系统的源代码吗？”华山论剑狭路相逢，我自是不会放过提升自己网络神通的机会，一如当年对待旷世武功般那么执着狂热。虽然知道此求很显唐突，却料定了对方一定不会拒绝，不知为何，有时信任，就是这么尽心全力。

　　对方二话不多，已将完整代码发到我信箱里来了，我匆忙打开，贪婪地读取着眼前层层套进的二进制组，恍若当年得遇九连环般脑力迸发。现有科技中的软编法则已被对方运用到炉火纯青、处理起编译风格只可用四字箴言形容“随心所欲”。首尾衔合、层次相进、攻守并固、杀机暗涌，一套数据看下来，既如长帆破浪、又似闲庭观舒，原来程序也是有“气质”的！长这么大，终于看到了数据原理被运用到最高境界是何等的光景，回头再看看曾令自己傲视群雄的风声水影，我偷偷伸手去把它关了，省得丢人现眼。

　　“这么好的东西，它叫什么名字？”我流连忘返，心神皆醉。

　　“The Snow Is Red.”对方幽幽回应，墨香扇轻摇慢捻。

　　“雪是红的？干吗取这么个名儿？”我重复一遍，心下怪异，这是个什么名字？我本指望会是个很有气魄的名儿，就像我的风声水影，“风水不漏”之意。

　　“是我以前读过的一本小说。”

　　“哦。”天才大多有点偏执狂，我完全理解。

　　“我还想替它附加一个流程干扰指令，供以后网络游击专用，就是你那天在灰魔老巢用过的。干扰方面我不如你，可以帮我设计一下吗？”

　　“没问题！”我将代码组拷进硬盘，打算等闲来再仔细端详。数码神技好比江湖派系，八方高手各有所长，互相吸取、固精祛粗本为兵家常事，是同行中礼尚往来的不成文法。如今对方将自己身家性命的防御系统交给我升级，便是对我的莫大信任。我心下得意，异度与暗流竟然携手合作了。世界要大乱啦！恍惚间，金大师名著中那齐舞玉女心经、双剑合璧的亲密感触瞬间临身。

　　雪花神剑VS玉女心经？回忆起前世里那最终索命的漫天飞雪，我突然感到遥远时空的那头飘来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豁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雪花神剑，乃天下冤屈之剑，由绛雪抡来刺我，恐怕真是难免要发挥到最高境界了。历经过雪花神剑的我，终于，迎来了眼前的玉女心经。

　　这一生，可轮到我与他人双剑合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