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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师索徒姻 ...

  •   三个月中,我翻遍群书,做尽实验,翘掉所有功课,一心扑上新载体。当初那个偶然的反应似乎是因为载体本身在短时期内被“激活”,产生了高于平时数倍的渗透性和加速度。后来分子运动自然减弱,便失去了原有动能,逐渐恢复本来局限,无法穿透过白细胞,造成我跟PAUL一早就发现的膜内阻滞现象, 最后导致病人肌体瘫痪 .

      这么忙忙碌碌一圈下来,竟然发现我跟 PAUL其实什么都没能攻破,只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因素或契机,才闹出这么一场黄粱大梦般的诺贝尔笑话。想当初得奖时父母亲人在国内看我跟PAUL上台受奖的现场直播,那万种瞩目的盛况,闪光灯聚焦的瞬间,光荣与梦想在我聂小凤今生的青春年华终于淋漓尽致地绽放,前世的豪情与才干终于在今生的广袤土地上站到了太阳光下,洋洋洒洒。我终于实现了与历史进程和社会价值良性循环的个人成功。那一刻,爸爸妈妈外公外婆是多么地为我骄傲!而如今,即将被诺贝尔大奖取缔除名的舆论和丑闻早已铺天盖地沸沸扬扬,校园内的氛围也不再如从前那么令我轻松愉悦。那头国防部还动辄通过FBI向我传讯,要求提供当初建模的理论依据,我隔三差五就会受到FBI的盘问。尤其是那拘捕了PAUL的Agent Micro’Bei, 他那种标准的联邦探员式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敬业精神,每每令我心浮气躁恨不得一梭子把他灭了,却又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如今的身份跟局限。自从与师父在哀牢山武力冲突之后,记忆中最为遥远而敏锐的部分已被激活,每每午夜时分莫名醒转,前世的惊惶和不安袭向心头,总怕有人偷闯入卧室要取我聂小凤项上人头。两个月下来,我心中压抑委曲,深思恍惚,只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压垮。那状态便恍若又被天蚕丝锁在了心头,抑郁不可终日。

      傍晚时分,我抱着脑袋趴在试验桌上,身心疲惫不堪。昨天我通过BLOOM去FBI总部探视了PAUL。他瘦得厉害,脸上轮廓更加鲜明,但肤色极差。我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看他全身笼罩在桔黄色的嫌疑重犯装里,努力若无其事地对我微笑,一如既往。我知道他就快没力气伪装了,他本也不善伪装。冰冷严酷的轮轮审讯正在将这个有志男儿的坚定和耐力无情吞噬,点滴耗尽。我伸出戴戒指的手隔窗抚摸他的脸,他却在那时把目光避开。他对我说,希望我把他的戒指忘掉。他说知道这次复审的严重性,说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说他是个失败者,接下去只会拖累我。他说我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要把握,说我应该忘掉他。

      我对着话筒说你把我聂晓枫当成什么人了。你是我千挑万选的男人,我对你负责到底。被人当作菜渣一样抛弃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我永远不会这么对待我的爱人。我俩就这样在FBI 戒备森严的机密探察室里,在警卫们荷枪实弹的管制下,在头顶三十六角度各执一方的红外监视器锁定中,俩俩相望,恨不能立刻白头到老。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有脚步声进来,在试验桌前停下。我懒得抬头,鲜明的香草味中还隐匿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淡淡檀香,惹得我一阵莫名心烦。

      沉默。

      我猛地抬头。“你来看我的笑话?”我冷冷地,唇边漾起倔强笑容。

      他的眼中似有一丝无奈:“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这些天沉于争分夺秒,一顿好饭都未曾用心吃过。不过每日三餐准时抵达实验室的外卖还是令我心头盟生暖意。只不过发生在PAUL身上的变故已占据了我生活中的全部精力,令我无暇顾及那些顾盼游离的边缘情份。

      想不到他竟是将我带去星光大道,PAUL向我求婚的METLIFE旋转餐厅。

      更想不到他预定的竟是数月前我与PAUL相对而坐的位置,那是整个正厅中视野最佳的位置,紧挨的落地窗外就是花团锦簇的星光大道,举目望去,五光十色的维多利亚海港尽收眼底。当风度翩翩的侍应生操着古老的皇后英语将我们引向座席时,我的脚步不由得踟躇了。

      他回头看我,这一回却只是站着看我,耐心地等我跟上来。

      侍应生已拉开圆桌旁的座椅,我只好迎上前去。

      落座后,我全神贯注在富丽堂皇的菜谱上,尽量忽略眼前共进晚餐之人带给我心灵深处的紧张和摇摆。他仍是一派温文尔雅,气定神闲,无声之下已帷幄全场。“想吃什么?”我听见他轻声问,我犹豫了一下,我并不常来这种地方,那次与PAUL来这里也是侍应生推荐的情人套餐,可这会儿侍者们却全都静候一旁,毕恭毕敬地立着。平日里我只是一个替教授打工做研究,依靠奖学金度日的穷学生,如同每个前往美国的F1留学生一样。拿下诺贝尔后又生生被夺走荣耀,我仍是跟从前一样一无所有。

      我努力盯着菜单,这家全美首屈一指的豪绅餐厅,号称世界餐饮服务业中的华伦天奴,连菜单都全部用法文和拉丁文书写,生怕人人都能读懂。他注视着我略显窘迫的表情,道:“不然先来款意大利鲜奶鱼开开胃?用比利时鲜奶和白朗宁红酒醋做的,带点酸甜,口味比较接近淮菜,你一定喜欢。” 我一无所知,也认不出他讲的是菜谱上哪道,便含糊着点头。

      他示意侍应生过来,用丝绸般优雅的法语点菜。我从未想过除了把皇后英语说得恁地漂亮之外,任何语言他都这么信手拈来。一千年啊。他究竟走了多少地方?

      “师父,”侍应生离去后,我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身子微微前倾,“你都去过哪些地方?有什么话是你没听过,不会说的?”

      他看着我的表情,软软地笑了。

      在他面前吃东西可不似在哀牢山下那间小酒肆。我小心翼翼地用刀叉无比矜持地划开膏肥肉美的奶油鱼,不时呷一口高脚水晶杯中七彩缤纷的夏威夷彩虹,一瞬间感觉又回到哀牢山上的八年时光,每日三餐与天相毕恭毕敬地坐在他身旁,温柔娴静地细嚼慢咽,生怕他嫌我不够规矩。主菜流水般一道道呈上,云蒸霞影,罗马蜗牛,拜占庭黄金卷,匈牙利珍珠粉,精致而华美。他悠闲地切过盘中鱼排。我不信他爱吃奶油鱼这样的甜食,他却为自己点了与我相同的开胃菜肴。提琴队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旋律舒扬的多瑙河之夜如流水般淌过,那是好莱坞老电影《 My Fair Lady》的主旋律。除了提琴声,餐厅里安静得出奇,我陡然发觉原来今晚这里的客人,只有我和他。

      他轻弹响指,侍应生过来递上打火机,他接过,点燃了桌上两杯红烛。我方才发现圆桌中央的玫瑰花团后原来还隐藏着这个秘密。今晚氛围和谐,烛光摇曳下的他更显宁静岸然。自与他重逢以来,我心中尚有一千一万个不解和疑问,这会儿都觉得不吐不快。

      我望着那双在烛光跳跃中略显迷离的眼睛,心中不免担忧下面的话是否应问出口,可我还是说出了口,我总要努力找些事与自己做,好过自曝其短地沉默:“我记得那日与师父话别,师父已年逾花甲两鬓斑白,为什么...现在看来却如此年轻?”

      他仿佛被我自催眠中唤醒,迷陷的眸子从红烛上挪开,与我对视良久,道:“不老酒可以把人带回心中最年轻的年纪。”

      我一怔,他心中最年轻的年纪,便是他知我为他绣下腰带,与我书房论道,在山峦溪头听我吹响心中哀愁的年纪吗?

      我轻叹一声,那时的他,那么远,又那么近。

      我尚在回忆,忽觉眼前华光一闪,我定神,一枚玲珑剔透的钻戒静静躺在黑天鹅绒的盒座里,尊贵纯洁得没有一丝杂念。

      “小凤…” 我听见他的声音,九分努力压抑的平缓,一丝不易察觉的颤簌,“嫁给师父吧。”

      我的脑袋空了。空得就像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前世的梦一下跌落今生的现实。轮回的车在耳边轰鸣着碾过,脚踝深处一痛。

      师父已取过锦盒中的戒指,十二克拉的通灵翠钻竖立在他食指与中指间,闪耀着炽炼般令人窒息的光热,绝代风华。红烛如血,泪渍斑驳。他的手越过桌面向我伸来,我惊惶地缩回自己的手。

      不,不,我的无名指上,已有了别人的戒指。

      不,不,我聂小凤,岂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杀就杀,想娶就娶。

      “不...”我呓语般轻轻出口,我的脸无力地偏向一旁。我真的无力。

      师父的眸光霎地一沉。红烛狠狠黯淡了下。

      触目惊心的光亮仍闪烁在他修长的指尖,没有丝毫退却的打算:“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茫然地看他,我从来看不穿他。

      “今天是你生日。”他幽幽叹口气。我这才想起,今天真是我生日。这些天日夜不眠扑在P.S.Container中和剂的研制上,莫说自己生日,连岁月都早已忘却得一干二净。

      我细细回忆之后,想起来,聂晓枫与聂小凤的生日,竟是千年先后的同一天。

      “也是他转移联邦监狱的日子。” 后面半句,舒缓平和,恍若悠然见之南山,恍若闲庭信而漫步。我一下子懵了。

      转移联邦监狱,是重犯定罪前最后一道官方程序。竟然就是今天!我竟然丝毫无察!我藏在桌下的手颤抖起来。

      “要救他,也不是没办法。” 他语气很淡,仿佛突然想起,添上一句。他收回戒指,放入锦盒,面对我敞开着,置于两杯红烛之间。

      “师父...”我听出他话里有话,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声线不自主地战粟。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他是活了一千多岁的人,在我眼中天大地大的劫数,于他也不过如笑睇儿时的游戏。他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能救PAUL,他一定能!

      “我该怎么做?”我早已沉不住气。手也不由自主回到桌面。

      他盯住我手,眼神晃了一下。我始才反应过来,我手中PAUL的钻戒在红烛映衬下也很耀眼。我想把手再收回去,但是一切已太明显。一时间我竟也嗫蹑嚅嚅,患得患失起来。

      “部长之子所以急着将PAUL送交联邦管制,因为他最不想看到的,恰恰是你们能重新研制出解决方案。”师父收回目光,举起高脚杯轻呷一口,娓娓道来。“关于太空总署的地外殖民计划,这父子俩早已闹至不可开交。老部长虽已退位,两院中仍有一批固执元老支持他弹劾这项地外工程,但议员要竞选下届总统,非要做些前人不敢为的丰功伟绩才行。地外殖民计划是共和党急进派率先提出缓解人口爆炸的扩张工程,老部长死活不支持,议员在国会中便压力渐重。这次部长中风,就是父子冲突所致,偏偏新药物治疗又失败了,但部长暂时也无性命之虞。你猜议员下一步会怎么做?”

      我呆呆地望着师父,我从没想过这里面还隐藏着一场政治阴谋!

      “议员也并非无良之人,固然不至于对亲生父亲落井下石,但是他不想老部长在参众两院的表决结果出台前恢复知觉,却是真的。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将载体研制人收监查办,先断了科研后路再说。而两院的唱票中,他至今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票数,因为大多数议员始终顾虑这项工程的资金投入。历史上联邦政府任何一次太空开发计划都是顶着财政赤字勉力而为的,如此浩大的开发工程更不会例外。没有稳固的融资后盾,很少有政客甘愿冒险。”说到这里,师父突然看着我,我心头一愣。

      “如果下周唱票时议员能得到他需要的财政支持,太空计划就能提前出台。到时他没有后顾之忧,自然一切好说,就算老部长醒来也于事无补。至于起不起诉 P.S.Container的研制者,无非走个过场。但是为了他竞选时的公众形象,以博取选民同情,届时议员就算不想痛下杀手,伯仁怕也要因他而死,谁叫他莽撞独行,擅自签下那份军令状。”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师父, 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的眸子里充满一种无所事事的运筹帷幄,好像姜公在钓鱼台悠闲地布诱。那目光在与我的泪眼碰触之后,闪现出一瞬的犹豫,我的心头方才一暖,他随即波光一沉,我又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可以填张支票给议员,帮他顺利通过开发计划的表决。但四十亿美金不是小数,如果简单入帐会大动干戈。所以需要一个由头,这个由头,就是保释。”师父端着水晶杯,凝视着猩红的佳酿。红烛的光环跳跃在他墨色的瞳仁中,一片明亮迷离。

      我大喜过望:“师父!”他会帮我、他会帮我的! 我就知道!他是大英雄,他不会坐视不理、见死不救!

      他一定会救PA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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