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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正道殇 ● 雁伏天剑 ...


  •   好一句固执心深,不择手段。无独有偶,多年前师父古清风也曾责备过我“城府偏颇,分别心重”。原来当年她便是如此看我,她对我,果然最是洞悉,一如我对她。

      “师父,我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她临终遗言沉沉倒映脑海,小凤,为何要喜欢师父?师父待你半点都不好啊,虽是当年击溃少林三关保得你性命,可后来带你回返哀牢山,八年朝暮寒暑,看似平静无波,对你的约束管教实则固若金汤、严厉无情,之后种种,更是不堪回想。论仁,师父不及与你惺惺相惜的靖国岳将,论义,不及一个萍水相逢的孤独求败,论情,更不及那伴你朝夕、生死与共的异瞳儿郎,可为何在冥岳倾覆后,你不去寻孤独、岳将庇护,不去关外投奔魄军,却偏偏要上哀牢山去等我,这名行将就木之人,这名你一生凄楚不甘的始作俑者?你却是如此甘愿堵上一条性命,也要至我身前,追问那一句可否?

      我深抽一口凉气,抬眼却见孤独求败正朝我所在展风石步步逼近,他袖间明剑光辉四泄而出,经过一番彻底倾诉,人已完全酒醒,天剑临风,元神归位,晨曦与月辉交映下,一派剑魔求败之孤独飒爽。

      雁伏也觉出杀气,寒芒自涨,嗡嗡低吟,它跟随我多年,与我早已魂体相通,可感应我深心每一处最微妙的潜伏暗涌,如今雁伏刀灵,内如万马齐喑,外显寒芒万里,便是我内心翻涌的忠实写照——即便得知事情并非如我先前所想之不堪,但念至小凤毕竟曾为逃避此人而不惜跳下万载冰川之流,我心中便难抑一股孤绝戾气。

      今日与独孤一战势所难免,胜败结局从不上我心,而此刻却奇异地生出满怀执拗,我便是要让这雁伏泣血,天剑作奠!

      接近风石,独孤却似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从右边袖襟扯下一块,将手中汉白碎玉小心包裹起来,藏入怀中。见他此举谨慎轻缓,似是生怕这堆碎玉在与我对决中再遇损毁,我看得心头百味。他想必不知,这原是小凤做给我的腰饰,与之配对,本还有一条针脚细密的锦帛腰带。一个念头噌噌钻进脑海,今日若胜了他,便将这拢碎玉取回。

      本属我份内之物,缘何由你日日凭戴。

      收拾妥当,似是又不放心地摸摸胸口,孤独求败始才抬头看我,眸中精气瞬约暴涨,怒声喝道:“罗玄,你悖伦弃德,玷她童贞在先,践她情意于后,催她肢体,折她性命,夺她天伦,毁她人生,聂小凤此生万端劫数,皆源于你。若非我一早应承过她不能伤你,那日在山中见你父女,便已取了你们性命,给她添作祭拜!这么多年,我恪守与她诺言不去找你,你却在她二十年忌日之时自己找上门来,还毁去她予我最后一件纪念。罗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凤儿,莫要怪我,此乃他咎由自取,与人无虞!”

      我立在朝阳万辉中岿然不动,低头看他的目光有丝深刻怜悯。此类疾声厉色带来的良知拷问与心灵忏悔,早在岳将把小凤于家国天下、黎民苍生的浩瀚功绩展示于我时,便已洞彻我肺腑,冲毁堤纲。无人知晓,这十余年来我日日悬壶济世,借忙碌不休而使夜间能迅速入睡的原因,乃是有时恰逢月好,便能于太虚梦中见着她,还有那些渺远温盎的哀牢旧日。这枚掩于心底的小小隐秘,那些寒凉长夜的晦涩慰籍,我从未在任何人眼前流露,包括绛雪。

      然而追悔毕生又如何?犯下的错,辜负的人,终是早已随那三尺凉薄的离离坟土,再难苏醒,永失补偿。

      “无论如何,当年她手段毕竟有负武林众生,她欠下的浮图债必须偿还,至于我欠她的,来生再算。”我俯瞰着声疾色厉的独孤,语出缓沉,三生无奈。不是不知她予我之刻骨情深,以致一名与我三四分神似的独孤,都被她恍惚当作了我之替身,甘愿救他脱险,忍受万难助他完胜心魔,日日觥匙相侍,如徒如女般悉心侍奉。她这是在将后来予我的一系列报复与手段,悉数补偿在他身上。

      她恨我至此,却仍本能又无望地深爱着我。

      雁伏与天剑之战,在这晨曦苍莽的窦蓝山巅拉开了帷幕。独孤求败化身为气,气育剑形,将我所驻足的风石横穿而过,我提身遁空,当头劈下,那一刻我也失了容性,你长相似我又如何?如此便可趁机相挟,迫她与你红烛共秉,坐袂花堂?

      剑气与刀气横穿交错,齐齐贯透窦山万峦,地心内顿时传来鬼哭狼嚎般轰鸣,由下而上破震而出,地表瞬间开出丈余裂口,俯身望去,内中黝黑深邃,暗烁茕茕火光,如血池地狱,少卿,硕大山巅一声轰鸣,向两旁刷刷坍塌开去。此番地表挪位,巨裂吞吐,我凝目穿微望去,山下数个村落须臾便被纳入地心深处,村民呼救哭喊声循风远远传来。不好!当下心中愧悔难当。

      万载窦蓝襄王岭,一朝败墟埋千骨。

      再看独孤求败,也是悬神一愣,目有恻隐,扭头却骂道:“罗玄!今日因你窦蓝山崩,四海水竭,我便将你活葬于此,替她填命!”暴喝一声,他双袖骤然卷起万柄天剑,铺天盖地黑压压朝我当头齐下,朝阳鸾驾如遇天狗吞噬,瞬息不见。

      “聂小凤生是我门中人,死是我哀牢鬼,与你窦蓝山无半点干系!”事已至此,我双袖鼓扬,冲天一去,万岭淡遁如尘屑,独孤如风般紧追身后,二人身形越拔越高,终于突破云层,万点金辉跃然入眼,孤独双臂一张,袖中再生百丈天剑,晴空里斜斜一挥,便同周遭祥云融成一气,一时间吞虹纳霁,云端万里仿佛生生化剑,齐齐向我扑来,势如天地鬼神共齑之!见他为取我性命果然不惜使出独孤九剑上上式“天地罗罡”,正中我下怀。我冷冷一笑,他见我如此表情,面上一悭,雁伏刀却已卷着先天罡气十六式之上的绝技杀招,破雾至他命门前,噗哧一声,将独孤求败穿胸而过!

      与此同时,天地罗罡也至我顶心,我闭上眼,簇发内力护住周身向外驱寒,滚滚热能烧得穿身云霓滋滋作响,片刻间又天地重开,云霞四散,独孤见我竟生生拆下这招天地罗罡,忽而想起什么,哀叹一声,人如沙袋般向下坠去。我纵身追下,风声鼓鼓,在他即将撞及雪地时将他肘下一提,孤独求败仰天鱼跃,单膝跪地,袖捂心胸,他已两度被雁伏刀所伤,第二击最是致命。

      天剑之血迅速殷染银川一片,他喘息如锯,音若嘶漏,苦笑道:“罗玄,你果然心深!”

      不出我所料,这天地罗罡固然厉害,却终因他体内蓄积□□多年,所发之力阳脉虚亏,受此初阳炙热一照,便会威力大散,再加以内力驱逐,即可遁化于无形。而天地罗罡的唯一缺陷,便是施功之人展臂挥发其威力时,会致前胸瞬间中空,主穴临虚,此时只须配以劈云斩月之快速,当头一击,便可取他性命。

      而普通刀速自是不成,因对方是独孤求败,唯有使用这生于雁伏、离于刀法之外的无量心法,方能做到一击得胜。

      “你早知我体内所蓄之毒,乃梵天冰火,是否?这便是为何你出语相激在前,继而又引我去那重霄之上,因你知以我如今体质,若使出天地罗罡,在曌阳下必会威力大损,使你有机可乘,想不到你那雁伏十六式之外,还遁藏着如此一步凶险杀招!罗玄,这招叫作什么名字?”言毕,一口鲜红溅下雪地。

      “这是我在血池闭关一十六载,无意中所创之心法,尚未取名,今日你我一战,生灵涂炭,万物凋敝,便叫它万物殇吧。”我将雁伏缓缓遁入袖中,朝他走去。

      他闭上双目,笑容愈加戚沉:“想不到我孤独一生求败,最后竟是败于心中最为憎恨不齿之人。”

      “你怀中碎玉乃我旧物,你将它还了我,我便离去。”本欲替小凤取他性命,眼下见他若此,却又心生不忍。他所言句句属实,若论逞强肆虐、监守自盗,他又如何及得上我对小凤?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闻得此言突然窜起,虽胸前两处窟窿汩汩冒血,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绝壁山崖,我一惊,不想他一意求死也不愿交出身上碎玉,当下飞身遁前,扬臂拦住,他左手紧握胸前,右手全力掸开我手,又是往身侧悬崖直直坠去。见他如此拼命,我伸手朝他前襟一抓,心想至少留下她最后一件遗物,只听嘶啦一声布帛碎裂,他怀中物事再次滚落,碎玉青青,散落了一地。

      这回独孤却连哭啸也不曾,惶惶低头欲拾捡碎玉,我蹙眉一凌,飞脚踢起半天雪尘,瞬时覆盖了地面斑斑玉块。

      “罗玄!”独孤忿然大吼,慌不迭地在雪地中连连拨拉,见他十指甲翻,喑血皑皑,却仍是一副痴嗔癫狂、走火入魔,我突地难遏心中一股莫名大怒,叱道:“滚开!”一袖拂去,将独孤掀入半空,径直抛下山峦。

      想死,我成全你。

      斜里清辉再现,风雪定后,却是魄军提着独孤从崖下飞回,青鸾般落在我身前。

      独孤求败双手埔一触地面,竟又开始翻拨寻找,全无方才被抛落深涧的惶恐不适。我心头生厌已极,两指弹出,隔空重重制了他麻穴,独孤落地沉坠,颈项曲折着,竟仍直直盯着方才雪埋的那片地面。

      “罗神医息怒。”此话竟是自年轻我许多岁月的青衫魄军口中所出。

      我抽身拂袖,背示二人,暗暗抑下胸中好一团瘴气:“你来作甚?”

      “神医莫误会,我来,也是为杀独孤求败。”魄军清音郎朗入耳,“多此一举。”我既沉且冷。

      “不,独孤其人,必得死在我这三尺颛月剑下。”魄军声如钟鼎,浑浑遁入群山苍峦。却闻地上独孤哈哈大笑,身如洪钟乱颤:“来了来了,都来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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