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飞》随飞

6、六

　　十里红妆。

　　东方堡中一片喜气，来来往往的尽是为这举世夺目的婚礼而忙碌的人群。

　　随飞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的人发呆。

　　俊眉修眼，红唇雪肤，淡淡腮红艳胭脂。

　　这镜中人如水中花，陌生的不似自己。

　　“小姐今天真漂亮。”琉璃静静得用自己的巧手精心编织着随飞满如瀑布的发丝。

　　“我如戴上这顶非有十斤足的凤冠，穿上那厚重有余的霞帔是否就算不会因过重而累死，也会因过厚而热死？”随飞眨了眨眼睛，看着琉璃拿起垂满流梳，镶满宝石珍珠的珠玉凤冠往她头上戴。

　　“小姐又说笑，这顶九龙九凤冠最多也不过五斤重左右，哪来十斤。只是这上头镶着的珍珠五千余粒也不止，天下最贵重的凤冠怕就在小姐头上戴着了。”

　　“琉璃是不是还是不赞同我出嫁。”随飞转过头，正色道。

　　“未来的姑爷虽是天下第一贵，却未必是小姐的良人。”琉璃自小跟着小姐，自问虽不是十分了解小姐，却有点是再清楚不过的，小姐向来不在乎贵贱，又是随性惯了的，那未进的昼宫在小姐眼里更如囚牢才对。

　　随飞按了按琉璃的手，不语。

　　“琉璃只要小姐快乐。”

　　“有琉璃陪着，我会一直安心快乐。”随飞回身，看着镜子。

　　镜中的她有了一些喜气，眼却始终淡漠。

　　她的父亲让她嫁世上最尊贵的男子，给她办最体面的嫁妆，却不曾来见她一面，跟她说一句话。

　　“好美的新娘子。”门突地被打开，子葵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顶凤冠的女子，“娘你说是不是。”

　　同子葵一道过来的是一位中年妇人，端庄雍容。

　　随飞拿下头顶的凤冠，转身站起，轻轻行了个女子礼。她自是知这位就是东方堡以贤德淑良出了名的当家夫人罗素。

　　“我与你母亲曾共处一屋，一起盼望你的来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那么多年，虽然没福分见你出生，伴你成年，可是如今能够护你出嫁，却也是十分感激。你母如在天有灵，也定能心有安慰了。”罗素的眼中似乎还泛了泪花，执起随飞的手，缓缓的说着。

　　这个在那久远的故事里面扮演着不轻不重的角色，最后却是那场不起烽烟中唯一胜出的女人。雪姨曾评价，心有城府万万重。

　　“劳夫人挂心了。”随飞低眉顺耳，由着罗素拿起那层层垒垒的霞帔，为她着饰。

　　“姐姐要早点出现，我娘早就不要我这个丫头了。”子葵斜靠在梳妆台前，说笑道。

　　“这个丫头，一天到晚都没正经，可惜飞儿今天就要出嫁了，要不葵丫头跟你处在一起，指不定能学到一点端庄可人来。”

　　“你瞧瞧，姐姐，你说娘偏心了不是，不过子葵也不舍得姐姐出嫁呢。”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眸里的清淡，随飞笑着听他们说，这样的日子，有一两个人站在你身边给你添一份热闹，就算分不清里面有几分真心，有几许假意，都不需要太计较的。

　　一柱香的时间。

　　随飞一身隆重。

　　凤冠霞帔，女子一生最重要也是最茫然的象征。

　　未来的日子似乎在这件凤冠霞帔中隐约可见，却又暗晦不明。

　　“来吧，去见你父亲一面，他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最后，很多很多话语之后，罗素在随飞面前站定。

　　随飞一时没听的清楚，又好像马上回过神来。

　　精心修饰过的面容看不出一点神色。

　　罗素颓然放弃自己要看清这个曾经是那最荣耀的女子的女儿的念头。罢了，那样的乖顺却让她这见遍了形形色色之人，经历半辈子风雨的人有那种遥远在天边的感觉。

　　花轿在门口，是一顶八抬大轿，看得出质轻结实，红缎子上绣着吉祥图案，做轿子四周的帷幔。

　　鸣锣开道。

　　琉璃掀开轿，随飞那长长累累，繁华至极的裙摆一直从门口拖至轿前。

　　子葵难得安静地撑扶着随飞上轿。

　　轿子一路的鼓乐吹鸣中抬进东方堡心脏地方，东方如意正大堂。

　　按照传统，至亲好友在此时已在大堂中等待新娘子，而其父亲应坐在大堂之上等新娘拜别亲人，上未来夫家之路。

　　东方儒一身会客长衫，一世英雄，自有别人学不来的气概。

　　二人遥摇而望。

　　东方儒沉稳坚定，双眸却泄露了那不欲人知的复杂。

　　随飞在那垂下的精致流苏中，眼中是不假修饰的冰冷。

　　“你们都先下去吧。”罗素这一生最了解的是她的老爷。这一刻，她知道他需要片刻的时间能单独的与这个在他心中最特别却又对之最冷漠的女儿相处。

　　大堂大门安静的被关闭。

　　周围暗寂下来。

　　只有那一身红似血的嫁衣更加红的惊心夺目。

　　似乎沉默了一个世纪之久，似乎还要永远的沉默下去。

　　东方儒从座椅中走下。

　　“你可是心甘情愿出嫁。”

　　在此时此地。随飞奇怪他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的问出这样的话。

　　可是她还是作答。她答应过雪姨，承诺过母亲，若能当面，堂堂正正见到这个人，她一定必须，不恨不怒不怨不嗔。

　　“是。”清冷有声。

　　又是长长的沉默。

　　东方儒看着眼前的女儿，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绝世风华的女子。可惜他负她，又负了她的娘，一辈子，长长一辈子，他都不曾再有过快乐的感觉。

　　如今，这个首次见面，却又即要出嫁的女儿，即使有数不清想说想问的话，最后只是化成长长一叹息。

　　随飞明白。红颜老去，英雄迟暮，都是一种悲哀。雪姨和她的娘，虽满身寂寞，可是因为在最美丽的时刻离了这人，所以就算红颜已老，已消逝，在他的心里也还是心念的红颜，而英雄，却真的老去了。

　　随飞转声，大开大堂之门，阳光倾泻。回头，那处还笼罩在阴影中。

　　往事莫沉吟，寒水痕淡。

　　不恨不怒不怨不嗔。

　　乐声起，锣鼓响，再不回头，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