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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戈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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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色迷蒙,煞是醉人。
案上墨香浮动。借着微醉的酒意,狼毫笔下行云流水。
最后一笔豪迈钩出。执笔人收笔微怔,突然纵声大笑。
管家欲上前禀告,见状又不忍打搅,一时不知进退。多久了?多久没见主子如此爽朗大笑……
但正事要紧,待笑声停下,立刻小心翼翼地上前通报,“爷,二爷和五爷请爷过府一叙。”语气恭敬。
“知道了……”顿了顿,是三哥回来的事吧?他一回来,二哥和五哥又开始草木皆兵了。瞳眸中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
放下手中的笔,视线又掠过案上的字,不禁又浮起一丝暖意。
管家满脑疑惑,见主子大步迈出书房,不禁好奇瞟向案上。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诗经《淇奥》?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就是写君子如竹嘛……
……
鹏回关,是大朔朝边境要地,向西便是西漠,地势险要,两边是崴嵬高山,有如一道天然的屏风。月色微茫,倾洒一地,犹如细沙。
隐淡夜色,三皇子朱昂手中的赤魂剑尤为妖艳,那抹如火的殷红,是他饮饱吸干的鲜血,贪婪,靡丽。右耳垂上的红宝石璀璨若火。
比赤魂剑张狂的锋芒还要霸气的,是朱昂那双桀骜不驯的鹰眸,配上冷峻的面容,狂至极,却又冷至极。就连敌军也不由自主的慑于那种属于王者的雄霸眼神,倒退三分。
春野中的风还夹杂着微寒,萧萧呼鸣。
黑夜中,朱昂如炬的目光落向远方,方向直指帝都春城,俨然在那莽苍间是一片金瓦红墙。赤魂泛着的荧荧赤光也格外妖魅,一旁剽悍黑马也感到主人浑身散发的邪气,跺跺金蹄,摇摇脑袋,低低地嘶鸣几声。
“传令三军,初三日午时必定到达帝都,凡午时还未进入春城城门者,格杀勿论。”话毕跨马奔驰,冷魅邪肆的嗓音还在微寒空气中回荡。后面五十人马策马跟上,沙尘滚滚。
“将军……”副将望着那远去的昂扬背影,轻叹一声。初三?不就还剩半个月?不是说一个月内返回的吗?怎么……
背后一把冷冷的声音,“将军的命令,你照做便是。”毫无温度。
“……是,陆将军。”
打胜仗了,怎么会隐隐感到一种密云不雨的感觉?
……
斯绿下了马车,凝视着那块牌匾上四个金灿灿的大字:“襄庄王府”。
依旧是那扇宽阔大门,依旧是那几级灰阶。今天看起来,那扇镀金大门却犹如一口无底的黑洞,不知通往何方。
刚才在马车中,透过小窗,已遥遥望见那片高墙,高墙外溢出几丝苍翠的春意。又一春了。她不是多愁善感,悲春伤秋的人,她喜欢笑,即使是痛,她也宁愿笑出来,就像满口黄连的人,想要拼命喝蜂蜜一样。
她笑了两年。今天再站在这扇宏伟大门前,原以为心底已平静无波。却还隐忍作痛。原来,她只是麻木了两年,捂住耳朵,闭上眼默默过了两年。蜂蜜再甜,喝得再多,还是没能把苦涩去掉,因为苦在心头啊。
轻叹一声,步入镀金大门。
穿过熟悉的庭院,燕语莺啼,春意阑珊。转入蜿蜒小径,脚下是细致青石,浅草在间隙中钻出。
早有冯管家在途中等候,在旁引路,到达书房。
“小姐,王爷已在房内等候多时。”话毕退出。
斯绿步入房中。房中人一身金丝紫蟒大袍,尽显华贵轩昂高斗之气,脸部轮廓分明,双目炯然,虽两鬓已有斑白,神采依旧丝毫不减。
斯绿曲身一躬,“斯绿向父亲请安。”
襄庄王笑了笑,面容和蔼,“行了行了,两父女不必如此客气。”襄庄王扶起斯绿,“一段时间不见,为父甚为挂念啊。”
“斯绿也挂念着父亲。”斯绿见襄庄王面目慈祥,心里有点想笑,当初他不是想赶她走的吗?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襄庄王细细端详着斯绿,不禁叹道:“阿绿啊,一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越发像你娘了。”眼前这佳人眸若秋月,弱柳扶风,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飘然,那份飘逸空灵使整个人虚幻得如烟如雾。即使已习惯了她母亲的倾城之姿,他还是有种空气被抽干的感觉。怪不得……眸中掠过一丝哀伤。
斯绿看在眼里,也浮起一丝惆怅。
“阿绿啊,下个月你就要嫁入熙亲王府了,你……”
“父亲,”斯绿轻声打断,“斯绿会准时上花轿,不过……”襄庄王瞳中浮出精光。
“不过待嫁期间,我要住在湘篁别苑。”
襄庄王愕然,定了定神,叹了口气,“随你吧,让侍女收拾收拾……”眉目间多了分感慨,想起了什么,又黯然神伤了一下。
两年前,她踏出襄庄王府,要摆脱一切烦嚣。
一年前,身为摄政王的父亲突然来访,说是熙亲王上门提亲,父亲也一口答应了。随后熙王就带兵出征西漠,直到现在。
门外突然喧闹起来,打破了这份沉郁。“世子,世子!王爷吩咐过没有王爷的批准,谁也不许进……”
“大胆!你一个小小侍卫,也胆敢阻拦本世子?!我要进去见我爹!”是那把清亮的熟悉嗓音,语气有点烦躁。
“世子爷,您没有王爷的批准,不能进去!”门外侍卫急急拦住。
“混账!别挡住我!”房外公孙舒泳见拦住不得进,提高嗓音在房外大喊:“爹!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斯绿!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喊叫声,夹杂着散不开的急躁。
“斯绿!你出来!你见我一面吧!”隐隐听到那浓浓的哀伤。
襄庄王闻言,面目黧黑,“这混账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轻骂一声,转头看看斯绿,淡然若水,不由叹道:“或许你的决定是对的……”
斯绿无语,淡淡作了个揖,挪步进入内堂,从后门走出。
隐隐还听到,襄庄王的谩骂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
薄寒谷风,夹着温热的血腥味,刮得峡边葳蕤轻轻颤抖。猩红逐渐融入清溪,宛若一条赤色丝绫把山峡绕住,薄薄水汽化成一丝丝凄寒渗入风中。
一场厮杀后,地上黑影纵横倒卧。
朱昂玩弄着手中的银马鞭,耳上那颗红宝石犹如吸收了空气中的血气,发出越发贪婪的嗜血光影。睥睨着地上一具具尸体,微薄的唇边扯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几名侍卫整理着尸体,翻弄着黑衣。一侍卫在其中一名黑衣人背上剖下一小块皮,呈现在朱昂面前。
朱昂瞟了瞟人皮上的鸟形刺青,有点嘲讽的笑笑,“小鸟啊?无痕,你怎么看。”
身后一人策马上前,取过人皮,应道:“回王爷,是西漠的沙鸥。传闻西漠王朝有一支独有的暗杀军,背上刺的就是这种沙鸥图腾。但看色泽较为鲜艳,应是刚刺上不久。”
朱昂又笑了笑,笑得更张狂,“看来年多不见,本王那二哥终于有点进步了。”眸中笑意一敛,浮起嘲弄之色,“可还是那么幼稚!”还以为他跟老七走到一块,近朱者赤,也会变得聪明一点。
不过,这样的伎俩又岂是那个爽朗的老七的作风,肯定又是二哥擅作主张,加个老五在旁煽风点火,才会想出这样的“妙计”来除掉他。
二哥啊二哥,还以为你跟老五老七连成一线,力量会强一点,等他回来后跟他玩上几个回合,谁知竟是这等水准。
连称对手也不够资格!他们怎么跟他斗啊?失望……
西漠与大朔之战长达年多,西漠军马疲惫,军队早已回国都峥城,再加上西漠正值尘暴,西漠暗杀军如何穿过滚滚沙尘来到大朔来刺杀他呢?
“共有刺客几人?”
一侍卫答道;“回王爷,共有一百名刺客,不多不少。”
百来刺客想刺杀他的五十“狼骑”?异想天开!“好!把他们背部的小鸟刺青全剖下来!”
“是!”侍卫应道。
不一会儿,侍卫持着一布袋的人皮呈现给朱昂。
朱昂瞟过人皮,又转向远方,远方寒山漠漠。
轻声道:“再这样下去,本王可不想再等了……”
……
满园春色。
幽幽碧波荡漾,映出塘边的雅致亭台和万紫千红,还有淡淡青影。
亭中淡淡醇香。亭中人轻晃酒杯,杯中女儿红荡起潋滟波纹,映出一双自在悠闲的星目。眸光注视着那节节翠绿,嘴角浅笑,轻声慢吟着:“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管家于亭外守候。近来主子痴迷绿竹,在园中栽上大片竹子,把原来喜爱的百卉千葩搁在一旁,那兰啊什么的有凋谢了也置之不理,眼里就只有这几株竹子。有时还呆呆的凝视着,有时豪爽大笑。这般怪异光景,不禁令管家暗暗担心。又怕打扰主子雅兴,不敢多问。
翠竹向来属幽静,却硬要置于这繁花间,虽是怪异,但仍显其清幽傲骨。
一仆人匆匆入院,正欲上前禀告,却被管家示意不许打扰,只能静静候在一旁。
亭中人早已察觉,示意让他进来。仆人呈上一纸笺。
亭中人伸纸一看,“刺杀失败,速谋良策”,剑眉拢起。不是叫他们别轻举妄动的吗?现在还去行刺?他们那些杀手死士哪是他“狼骑”的手脚?失败是必然之事!
他提前回来,就是要试探他们现在的实力,只是试探。
结果一试便知,还是这般冲动!
暗叹一声,吩咐管家:“备马,去沐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