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酒君可尝》晏色

6、第六章

　　其余人看他一眼，心中吃惊，脸上却分毫不显，沉轻舟吩咐小二又包了几个大包子，付了钱就出了客栈。

　　明明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天气就已经有些阴沉了，他们的心情岂不跟这天气一样？昨日他们还一路欢笑，今日却因为昨夜死去的那个人而沉默了许久。
　　没人能在死了人没多久就立刻展露笑颜，即便是带着笑容说话，那笑容也注定勉强得很。
　　只有两种人才能在有人死了的情况下还能尽情欢笑，一种是天生心性歹毒，别人越痛苦他越开心的变·态，另外一种就是这死者的仇人或者杀人凶手了。

　　沉轻舟一路都很沉默，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脸上的沉思之色，显然在燕子飞为情所困的时候，明月公子也遇到了让他苦恼的事情。
　　但两个人都不是喜欢向其他人倾诉的人，所以他们只好沉默，索性他们离魑魅山已经不远了，其他人也大可不必再受这沉默的折磨。

　　魑魅山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天下没人能否认这一点，但凡是来过魑魅山的人都知道，这里的每一分每一毫的艳丽与奢美里都透着剧毒，每一星每一点的甜美与澄净都能把你拖向死亡的边际。
　　这次来的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十年前没有参加过剿魔大会的人，所以他们看着这美丽的山水几乎要生出嫉妒的情绪了。

　　沉轻舟一行人却没有一个露出惊叹的神情，除了十年前参加过剿魔大会的燕子飞，作为年青一代各种方面的佼佼者，他们四个都是见识过许多地方的人，自然也就比同龄人多了些经验，这魑魅山美则美矣，对于他们而言却只蕴含着一个信息：危险。
　　美丽的东西似乎都带着危险性，或许说是他本身的危险性才显得它格外美丽，美人如是，美景亦如是。

　　沉轻舟下了马，凝视着他这几个伙伴，道：“既然到了魑魅山，就在此分别吧。”
　　楚暮当然看到了明月宫的人，不仅如此，他还已经看到了他楚家庄的人，这让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尽管早知道终有一别，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舍，虽然并不强烈，还是让他紧紧皱起了眉头，道：“我会去看你的。”
　　看我……？看我作甚？
　　沉轻舟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看到楚暮那双饱含感情的眼眸时就明白了什么似的，沉默下来，最终只点头说了句，“好，就此告辞。诸位保重。”
　　实际上，他们这个营地并不大，但是人也不少，几个闪现间，沉轻舟就消失在了人潮中。

　　叶之泠师兄弟、燕子飞都是武林盟主柳涛请来的，一概杂事自然是由他来安排，楚暮没有先回楚家庄的营地，而是先带人去了武林盟主却在的地方——营地最中间的位置。
　　碰巧的是，不只是武林盟主柳涛，楚家庄庄主楚岳、明月宫宫主沉映等江湖上声望颇胜的前辈也都聚在这里，看样子是在商量什么大事了。
　　楚暮站在门口，陷入两难领地。
　　这时候，一个穿着青衣的精瘦男人看到他们，走了过来，含笑拱了拱手，道：“楚少侠找柳盟主可是有事？”
　　楚暮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也笑着拱了拱手道：“李叔。这三位分别是妙手谷叶之泠叶神医，铁葫芦铁神医，奇门老怪燕子飞燕前辈，烦请李叔将他们好好安顿下来。”
　　当听到妙手谷三个字的时候，被称作李叔的男人眼睛就亮了起来，楚暮一说完他就忍不住再次抱拳，惭愧道：“原来是三位，李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燕子飞、叶之泠本来就不耐烦这些，因此冷着脸不说话，只有铁葫芦尴尬地摆了摆手，道：“阁下不必如此，只是住处的事，就要麻烦阁下了。”
　　李成看到他们这样，也不再自讨没趣，笑了笑，道：“正好前几日小姐让人整理出了几个营帐，几位跟我来吧。”

　　魑魅山地处极偏僻的地界，四周除了这几座山头居然再无人烟，也因此，正派想要讨伐魔教，也只能自己暂且先安营扎寨。实际上，他们只不过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来了魑魅山的危险便小了一大半，这个人就是燕子飞。
　　魑魅山本就地势诡异，再加上历代魔教的精心布置，这时候的魑魅山宛如铁桶，除非有横贯古今的武艺，否则想要硬闯只有死一个代价。

　　“我说了！我去去就回！”娇蛮的女声忽然从前面传来，对上铁葫芦疑惑的目光，李成不由苦笑了一下，道：“定是我家小姐又听到明月公子已经到了的消息了。”
　　这等事情原本他是不该说出来的，但当今武林谁不知道武林盟主之女柳玉烟对明月公子情根深种，他此刻说出来，为柳玉烟博得一个痴情名声，总比这几人把柳玉烟当做死缠烂打的难缠女人好。
　　可他解释了一通，连平时最会做人的楚暮都没有接话，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他还是回身继续往前走，正是柳玉烟的方向。
　　不得不说，柳玉烟真的是个很美丽的少女，鲜活、热情、活泼，但楚暮却看她不顺眼得很，一个姑娘家，整天缠着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像什么样！
　　他看人家不顺眼，柳玉烟此时却看他顺眼得很，摆脱掉苦劝她的娘亲，她朝楚暮的方向走来了，这时候她又是一个淑女样子了。
　　一个女人在陌生男人面前总是下意识地露出自己讨人喜欢的一面，不管她喜不喜欢那个男人。
　　“你就是楚暮楚大侠，跟沉公子一起来的那个人？”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但楚暮却能想象出这双眼睛如果倔强起来该是怎么样的坚定澄澈。
　　他忽然有些烦躁，但良好的教养让他不能无视一个姑娘哀求的目光，他只能点头。
　　柳玉烟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一样明亮起来，她垂下头，刚刚还是那么任性的一个姑娘此刻却露出了泛红的耳垂、雪白优美的脖颈，看上去无比的温顺、美丽，她这幅做派当然不是毫无所求的，实际上她早早就打定了一个主意。
　　“能不能请你……下次去找沉公子的时候带上我，他总是不愿意见我。”说到最后，柳玉烟眼里已经有了泪光。
　　楚暮无法拒绝一个哭泣的少女。
　　“只要不是大事。”最后，他还是阴沉地强调了一下。
　　柳玉烟已经十分满足，她似乎对于能见到沉轻舟这一点就已非常满意，并没有再提其他的要求。

　　事实上，沉轻舟并没有在明月宫驻地待太久，把马交给宫人，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了魑魅山，“他”在这里活了二十年，对这里肯定熟悉，而继承了这二十年记忆的他，对于这里自然也不陌生。
　　沉轻舟至今都记得自己睁开眼睛时的茫然感，他有着漫长的二十年的属于“沉轻舟”的回忆，但他却清楚地意识到这二十年并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但——
　　沉轻舟看着熟悉的一石一木，垂下了眼睑。如果说他不是沉轻舟，那他又是谁？那些记忆既然属于他，他又为什么不是沉轻舟？
　　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

　　山上的风似乎总是格外大些，沉轻舟独自一人站在山顶，气势居然不输山下任何一个所谓的“正派前辈”。
　　但是，终究无人能够真正窥见他真正的风华，至少现在不能。
　　脸上早已戴上了银质的面具，红衣也早已换成一袭绿色的长衫，更何况再加上这满身忽然多出来的杀气，如果没有摘下面具，沉轻舟相信没有人可以看得出他是那个虽然无能却风雅俊秀的明月公子。
　　“你来了。”

　　沉轻舟并没有转过身，所以他并没能看到身后人看到他时眼底出现的吃惊，即便看到了，他也不会在意，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有淬血石。

　　“刘波、楚岳、横刀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沉轻舟身后的人一下子报出了六个名字，最后道：“交给你。”
　　注意到对方并没将明月宫宫主分给自己，他心里慢慢舒了口气，道：“我同意。”
　　风再刮过，他身后已经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