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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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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余生
食血草到底是什么?是施展巫术的媒介?是天地孕育的邪魅?还是荒诞无稽的故事?这枚在血液里逐渐润泽的小草真的可以偷走人的寿命么,真的可以唤醒受到重创而灵力不济的挽宁么……没有人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食血草舒展着殷红细小的花瓣,结出流彩般夺目的种子,那好像是一颗凝聚着血气与生命的精华,流动回转着鲜艳的红色。
佑霆觉得自己坠入了似真非真的梦幻中,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并不相信但却执着的希望那是真的。他抬起手,有些艰难的将种子喂进挽宁口中。
浓烈腥甜的味道,真的,唤醒了她。
也许这就是天意,血液里蕴含着人类的精华,就好像支撑灵物的灵力一样,它带着生的欲望,唤醒了挽宁。在空虚无际的黑暗之中,沉睡的感官突然间有了感觉,甜甜的血液是一种补给,是一种最原始的刺激和吸引,她凑近未及包裹的手腕,贪婪地吮吸起来。
佑霆已然支撑不住,倚在床头,不省人事,他的血整整流了一个时辰。一滴滴的看着自己的鲜血流淌失去,一直看着,早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
新鲜的血液沿着喉咙流入,身体由冰冷渐渐温热,她本身岂非也如同那会吸血的小草一样?抑灵印闪烁着红光,妖灵的本性使挽宁看起来那么危险。
可是,空洞的心房却在此时忽然疼痛,就像一粒火种陡然烧起,心被灼的一痛,流动的鲜血顿时变得滚烫。
烫灼着心底的是一滴泪。
它滚烫的一发不可收拾,唤起汹涌的河流,带着不舍和痛惜奔流在体内,变作了眼泪,流淌而出。
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挽宁蓦然惊觉,肆流的眼泪让她在那个刹那找回了清明神智,她猛地推开佑霆依旧流着血的手,惊讶的转过头,便看到眼前苍白如雪的脸。他虚弱的闭着眼睛,那样子仿佛睡去,紧闭的眼帘遮住了摄人的眼神和幽深的瞳仁,留下平和,却显得更加清俊忧郁。
挽宁目不转睛地望着,望着,无法移动眼睛,时间也许停滞了,她不知道该思考什么,却又想起拥着他跃入河谷的瞬间,那瞬间里她似乎也是不曾去考虑什么的,确实不曾。心脏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好像要被刺破,又好像就要爆开。默默地,挽宁抬手轻柔地去他的脸颊,碰触着他,隔着他的皮肤,两人身体里的血液激荡共鸣,如同从悬崖纵身而落时的风声。
如果我死了……如果他死了……可是,我们偏偏都活着……我们,一同活了下来,一同。
这感觉就像是惊雷在耳边炸响,惊醒了混沌沉寂的直觉,挽宁分不清从自己心脏里奔涌而出的是庆幸,是渴望,还是恐惧。她忽然怨恨自己醒来,他们中任何一个死去,便会被对方彻底拥有,可是倘若一同活下来,就必须分开。
心底那一点再次火焰般疯狂的灼烧起来,灼烧的不是痛,而是比疼痛更无法忍受的苦涩。
“不,佑霆”她用力地攥住他手腕的伤口,泪滴一滴一滴落在还未凝固的血液中,稀释了一片又一片的鲜红“醒一醒,佑霆,醒一醒……”
“佑霆……”
这呼唤带着魔力,他看不出起伏的胸膛剧烈的伏动了两下,紧接着,奇迹般地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的再次相遇,让心蓦然共鸣般的跳动。
佑霆静静地凝视着她,苍白的嘴唇轻轻勾起,竟露出微笑,黑色的瞳仁中倒映着的身影,直映入心底。
对于他,此时的一切都不在乎,她的话和她嘴角的鲜血以及她神情的异样,他并没有看见,这世界没什么能在此时此刻占据他心灵哪怕一丝的空隙。
他只看到挽宁,微微欠起身,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他用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语调,带着宠溺和安慰,缓缓地笑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我们都死了,希望下辈子能和你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做一对普通夫妻……现在看来,似乎不用等到下辈子那么远……挽宁,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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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冬天不如北方那么凛冽,却也有自己的阴冷潮湿,每当夜晚与清晨山间便升起云霞般的雾霭,一重重,遮住了天地四周,好像他们所住的山丘超脱了凡尘般。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佑霆没有想到急沙河川流于群山中,竟将自己和挽宁直接送到了原来的目的地——南岚上梅。
柳福与宦娘孤单的住在高山上,从这里向远处望去,可以隐隐约约望见一片村庄,便是上梅岭。历朝历代南岚山中最好的贡玉就是出产于此村,梅岭陡峭的山势,急沙河水的冲刷,加上长久的年月,孕育出晶莹剔透的美玉,这本是钟灵毓秀汇集人间秀气的地方,如今却蒙上了争斗的血色。
晨光中的梅岭,寂静的山中依稀能听到开采矿洞的斧凿声,悠远回荡,这里是贡玉流出的源头,更盛产金铁,别的痕迹都可以抹去,但武侯却不能将那些已经开采的金矿铜矿填埋掉。私开金矿聚财招兵,掌握这些证据就如同牵住了高达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轻易控制他何时起兵谋反。
铤而走险的江南之行,无疑是为了重回朝堂掌握权力,但绝不止于此,佑霆在为以后精心安排着,他一旦有了可以辖制逼迫武侯的方法,便能在时机成熟时逼羽翼未丰的武侯谋反,并且同时,给成王佑昀最沉重的打击。
高达时佑昀的亲舅舅,成王得益于江南世族的支持,却也因为世族之力而终究被永德皇帝所忌惮和疏远。佑霆深谙于此,更懂得利用,在权力的角逐和暗斗之中,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本能与直觉,可以敏锐的感觉到最有利方向,敢于为此孤注一掷地向前。他穿着最普通的布衣,却有一个王者的气势,冉冉升起的太阳放射出灿烂无比的晨光,然而这晨光也无法掩住他眸中喷薄闪耀的光彩,也许他所有的执着就是因为身体中所承袭的睥睨天下血统,会为了追逐而沸腾。
佑霆迎向晨光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山丘之上能够俯瞰群山,可是陡峭的山壁却也让人心有余悸。
高处不胜寒。
他眯起眼睛,陈光中山峦幻化着,仿佛没有尽头,冷风吹过,他握了握拳头,露出一丝略带冷意的微笑。
危险,让他觉得刺激和兴奋。
身后轻响起脚步,接着一件衣服披在肩上,驱走了晨风寒露,他回过头,眼神一亮,笑容顿时变得暖人,轻轻地拉住了挽宁的手。
“你怎么出来了?”
挽宁不答,低着头扯了扯衣服。
“试一试可合身?”
“连夜做的么?身体还没好,怎么如此操劳?”
“这该是我说的话,你也没有好,何必急着与柳福一同上山打猎呢?若是觉得过意不去,我贴身带的银两也已经交给宦娘了,你……”
“你把我看的太迂腐,我不是计较那些,只是这山中的情势总要弄明白,才不枉你陪着受苦。”
挽宁眉尖儿一蹙,仍心有余悸,流露出淡淡地忧伤。
“不必担心”佑霆的指尖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头笑道“你的脸色红润许多,这样我就放心了,来,笑一笑。”
挽宁眸光闪烁,胸中有一口难以抒发,却终不忍他挂记担心,便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甜甜地微笑起来。
“听说山里野兽众多,又没有护卫,你要小心。”
“可不要小看我,我是个很好猎人。你还需多休息,回去吧。”
佑霆笑了笑,除了软剑只随身带着一把刀,便与柳福一同离开。家里的开销来源都靠柳福上山打猎所得的皮毛,他的身体一好,便已经同柳福上山打猎了,挽宁并不担心他会遇到猛兽,却依旧忧愁地在门口伫立着目送,许久也不动。
宦娘从后边走来,望着空无一人的山路,道“你虽然事事周到贴心,温柔可人,但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他瞧你的眼神,一看便能知道他的心,可你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却总是让人琢磨不定,弄不明白你倒底在想什么。你呀,像是这山上的雾,不冷不热,不聚不散。你难道不喜欢大哥?”
“我……”挽宁默默摇头。
宦娘有些惊讶,想了想,又道“为你痴狂的男人也许很多,左右为难也是有的。但据我们看,大哥并不是一般人,他现在可能落了难,可焉知没有回转的时候呢?”
“宦娘,你会错了意,我不过是他的丫鬟,大概比别人亲近了些吧。”
“丫鬟?”宦娘摇摇头,有些不悦“你这样装傻的话,我最不喜欢听。情儿,你也十分聪明,难道真的觉得他待你做丫鬟吗?大哥原先不许我和柳福说出来,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
“……”挽宁询问地望着宦娘,神色凝重。
“他偷了自己的寿命,送与你一半。”
“什么!”挽宁向后退去一步,吃惊地摇着头“你说的是真的?!”
“你欠他的!若不是他拼命抱住你,你早已经被急流卷走,若不是他饲血为你续命,你可能还没有醒过来呢!情儿,一个男人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都不感动吗?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的恩情你总该要报要还。”
“恩情?”挽宁垂下眼帘儿,低低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恩情总需要报的,总要的……”
宦娘这才笑了,拉起挽宁的手,亲热地道“这才对嘛!你看,你们两个若在一起,多让人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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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霆和柳福绕过野兽频繁出没的地带,向深山中走去,在一条最近开辟的小路上他们设置了几个很深的陷阱,可他们却又似乎并不关心陷阱中是否有猎物被困。
太阳已然高高挂在中天,他们停下来吃了些干粮,浓密的树荫挡住了他们的身影,拨开树枝,正前方的山谷之中赫然是一座铜矿,木车载着泛绿色的矿石一辆一辆被推出来,停在谷口。
“山里这样的矿一共有三座,这个已经开了好几年”柳福站在佑霆身旁边吃边说“这一带不准外人进入,就是村里的玉户也不准到这儿来,但我打猎走的这条小路没人知道,他们也发现不了。”
“这里的守卫很严?”
“是,很严,所有的矿工都带着镣铐,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我那时候觉得蹊跷,曾经观察过一些日子。”
佑霆仔细地看着矿山里进出的矿工,想了想道“应该是囚徒。”
“是囚徒?”柳福吃了一惊“难道是官府开矿?那何必偷偷摸摸呢?”
佑霆没有答,反而问道“你对这里这么好奇,宦娘可知道?”
柳福边摇头边笑道“我们两个被困在山里头,本就艰难,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告诉她。”
“那么……”佑霆眸色一深,又问“你有没有告诉她,镇内出入的要道上都张贴了我的画像?”
“说了。”
“说了?”佑霆盯着柳福。
“是”柳福抿抿嘴,倔强的脸上流露出愤恨之色“宦娘并不怕,甚至因为那些人想要抓你和情儿,就更想帮你们。她就是这种性格,天不怕地不怕,若不是因为我,以她的烈性早已经与那些人同归于尽,绝不会苟活在这地方。”
像柳福与宦娘这样年轻的小夫妻,居然离群独居,在这以采玉为生的上梅岭孤独的过着打猎的生活,不与人来往,实在是太奇怪了,佑霆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敏感地觉察出柳福心中的怨恨。
“你们两人从不与村人来往,对我和情儿这种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却很亲热,也似乎不怕被我们两个连累,倒底是为什么?”
“我和宦娘恨透了一手遮天的采办使,也恨这村子里的人!我……更恨自己,没有能力将宦娘带离上梅岭。”
“你村人有什么仇恨?与朝廷监督采办贡玉的官员又有什么仇恨?”
柳福沉默下来,咬着牙,欲言又止,几次三番,最后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大哥,我从来只是将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傅收养,随着他来到上梅岭,跟他学习采玉技艺。师傅虽然不是世代居于这里,但他寻找玉矿的本领很高,村里人有时候不服,可也要仰仗他。上梅岭的玉品质非凡,价值连成,历来供应皇宫,这里人家富足,日子也平静,可是近几年来,朝廷的采办使每年所需玉料数额成倍增长,而且越来越变本加厉。美玉难求,哪是想要就找得到的?技艺再高也喂不饱他们。每年不足的数额只好用祖祖辈辈积攒的玉料补上,几年下来谁家都被榨干了,再也不能如数上交。”
“有一年,采玉使又来到村里,可是所采的玉比起要求的数额远远不够。村里的大户周家和几个长辈就到我们家里求师傅上一次山,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品质好些的新矿。师傅不疑有他,就带着我一同上山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寻矿只是各骗局,他们支开师傅和我却对宦娘下了手!”
柳福眼中几乎喷出火焰,牙齿被咬的咯吱咯吱地响,他紧握拳头,狠狠砸向一旁粗壮的树干。
“原来采玉使看上了宦娘,他们骗走我和师傅,就是为了将宦娘送去给……给那些畜生!她被两个采玉使轮流折磨了三天,那时候宦娘还不满十六岁……”
柳福的肩头在颤抖,仿佛那时候宦娘的痛苦在现在的他身上无数倍放大了,他的语调艰难,透出无比的懊悔和愤恨。
佑霆的手就在这时稳稳地按在柳福的肩膀上,好像将力量一同传递了过去。柳福转过头,咬着嘴唇,眼中含泪,低声道“我们赶回时,宦娘神智不清落入了急沙河中,师傅为了救她被河水卷走……我求来食血草,虽然续了她的命,但也被困在此处,他们怕丑事败露,也怕宦娘会用巫术报复,更怕山中采玉的事情被人泄露。我一无法带她离开伤心的地方,二无法为她报仇雪恨。我……”
“他日,大哥为你和宦娘报此仇,如何?”佑霆声音犹如钢铁般沉重,眼神深邃而凌厉。
柳福愣了片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哥,柳福不畏生死,但求能跟着你,离开这里,报杀师辱妻之恨!”
“哦?”佑霆忽一笑“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怎么会想到要跟随我呢?”
柳福跪在地上,抿了抿嘴,呐呐不肯言语。
佑霆略一思索,从里衣中取出象征皇子身份的云龙玉佩,问道“你可认识此玉?”
柳福果然点了点头。
“我倒忘了这玉便是采自上梅岭。”
“这种玉十分难得,自成云纹,当年师父路过一个废弃的矿坑,巧遇雷霆大作,击中矿脉,坑顶流光闪烁不散,开采后得到玉胚,世间不过一块,琢磨成龙纹玉佩,送入宫中。”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起先不知道,只以为你们是落难于山匪手中,可后来发现出山的路上都有抓捕的画像,我才怀疑,留了意,前些日子打猎时曾见到这玉佩一眼……”揭开了身份,柳福不自觉的低下头,声音有些怯懦。
佑霆哈哈大笑,伸手扶起他,道“此时此地还论什么身份?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又救过我和情儿,我们就是生死相交。何况能不能离开这深山,还要靠你。”
柳福眼睛一亮,欣喜之情表露无遗,站起来指着深入丛林的小路道“出山的路都被周家和衙门的人把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另一条路,当年师父曾经提到有条小路可以穿过云天崖,直到另一边平阳城。”
“直至平阳?!”佑霆十分惊讶“云天难度,平阳城背倚高崖为屏障,可不设一兵一卒,从未听说云天崖上有路啊。”
“师傅确实说过,而他也曾经走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条路比起登天只差一点点。”柳福有些颓然,指着前方,站住不动。此时他们已将走到了更加茂密深入的大山之内,打猎开辟的小路越来越窄,到这里截断,前边是一条狭长幽深的山谷,布满遮天蔽日的树木,阴森可怖,再前边,便是高耸入云的云天崖。
“这山谷地势极低,野兽出没频繁,有不少虫蛇毒物,当年师父武功高强,只是勉强通过,而我要离开便必定带着不会武功的宦娘,这也是这么多年我走不出去的原因之一,且即便到了那一边,虽然没有猛兽,却更加危险”柳福顿了顿“最后一段路,就建在崖壁之上,没有勇气的人根本连一步都不敢迈上去。”
佑霆微微皱眉,向前一步,一阵飒风从深暗的密林中吹来,带着危险的味道,他情不自禁地抚了抚腰间的软剑。山中多奇事,身边这青年性格坚忍不拔,思维精细缜密,身手不凡,且至情至信,他虽然还未见过世面,但质朴又是他最大的好处,稍加历练,不知多少饱读诗书的望族子弟也被他比下去了。也许他的师傅便是一个因为战乱而避居此地的高人。
况且,他恐怕是天下间唯一一个知道出山之径的人,这,就是老天给我所指的路吗?
佑霆笑了,说道“通过山林的方法我们可以再想想,情儿的伤还没有全好,短时间也无法上路,而且我还要将压榨玉农及私自冶铜开矿等事一一探明,这就是我冒险入山的目的。”
“我们平头百姓只想着自保,不去琢磨太多,可是也知道其中危险,大哥怎么敢独自前来调查?不要说匪徒强盗,山中野兽,就是迷了路也可以让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呀!”
佑霆笑着往回走去,道“我和情儿本来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就遇到你和宦娘了吗?”
柳福跟了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搔着头,面上显出憨厚的笑容。
“大哥不不要这样说,我们担当不起……”
他的话还未说完,佑霆忽然变色,右手急速搭在腰间,倏地抽出了腰间宝剑,接着对面的柳福也听到丛林中细微的声音,失声道“有人!”
佑霆一摆手做了噤声的手势,便提剑朝小路一边急行,柳福紧跟而去。
他们在树林中走的并不快,脚下的地面布满障碍,到处是腐烂的树枝和落叶,而此时由落叶与树枝堆叠而成的宣土上有着一道明显的拖痕,痕迹很清晰,显然有人刚刚从这里走过,也许这个人只是个普通的村民,也许就是追寻而来的追兵,但不论怎样佑霆都必须追上,他决不能透露自己的行踪,挽宁还留在家里,他自己纵然可以即刻动身离开,却不能丢下她。
很快的,他们几乎可以听到所追的人的呼吸声。
佑霆用力斩开面前悬挂的藤蔓,微微一愣。眼前被追上的人却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不是村民,也不是追兵,他匍匐在地上,衣衫褴褛几乎不足以遮体,他看来是一路爬行至此的,露在外边的腿上布满划痕和深色的溃烂。总的来说,这人几乎不成人形。
他还带着镣铐。
是逃出的囚徒,佑霆想。
他紧接着又想会不会有人跟着追来?
那一直趴在地上的人也许心知逃不掉了,便回过头来,然后他浑身猛地一震,几乎奄奄一息的身体竟然似乎爆发了奇迹的力量般,忽地坐起来,朝佑霆伸出手去。
佑霆惊讶地后退了一步,剑尖儿指着地上的人,却并没有刺出去,因为他分明听到这人声音沙哑地叫道——六爷。
“六爷,六爷——”
那人仍一声又一声地唤着。
佑霆却想不到在此时此地,会遇到什么熟识的人是这个样子的。
“您认不出小人了吗?六爷,小人,小人是李公子身边的书童啊——”
李引!佑霆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不知,是何滋味。他蹲下身来,握住伸向自己的那只手,这手破损磨砺的露出了指骨,就像一段腐烂的枝条,也不知道这手的主人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罪。
“您认得小人了么?”那声音仿佛十分高兴。
佑霆点点头“我记得你,你是李引身边的书童。”
“是,是,小人正是。六爷,小人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你不是在做梦!”
“哈哈——”看似奄奄一息的人忽然笑起来,他喘着气,道“公子说得果然不错!他说能为六爷做最后一件事,为您的局放下最关键的一枚棋子,他没什么可遗憾的!小人也一样,能在这里遇到六爷,再也没什么遗憾,不辜负公子对我的信任!”
他说完,用仅有的力气撕开胸前的衣服,破烂不堪的衣服夹层里掉出一个布包,他拆开沾着污渍血迹的一层层包袱皮,里边是被精心保护的一封信,一张图纸,一小块铜矿石,信是李引的笔迹,记录了高达私开铜铁矿,倒卖贡玉敛财,勾结平阳水匪劫掠的罪状,图纸上清晰地标明了散落在南岚群山中一处处矿山,所产的金属,有多少矿工,矿工又是来自哪里,那一小块铜矿石又是更直接更有利的证据。
原来李引早已经将这些全部都探查明白,记录下来,可是他却没有能力将这些记录送到京城,送到佑霆手中。
“公子去后,我便被掠至此地开矿,可公子的嘱托我一日不敢忘,拼命逃了出来。苍天有眼,竟然能遇到六爷!您可是为了公子的死而来?”
佑霆心如刀绞,五内剧痛,点了点头。
“不要说话,留着力气!你的伤还可以治,柳福,帮我一把。”
柳福没有动,那人也摇了摇头,除非医圣司徒,这世界上恐怕在无人能够起死回生,而以医道闻名于世的司徒先生此时却远在胜京。
“我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一口气不过为了完成公子的嘱托,如今……如今已经将东西交到六爷手中,小人也该追随公子左右”他刚刚回光返照之势似乎已经到了尽头,语气转为虚弱,断断续续,难以分辨,却还抓着佑霆的手不放,道“公子他中慢毒而死,直到最后也不愿离开,六爷要为公子报仇雪恨!一定要……一定!”
佑霆咬着牙,闭上眼睛,许诺道“一定!佑霆定为引,为你,手刃仇人!你放心吧。”
话音刚落,那人便倒了下去,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报仇雪恨,谁愿意将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呢?可是,佑霆今天却说了两次。这条路,又岂是好走的?
他单膝跪在地上,久久未动。
柳福朝失去了生命的尸体鞠了一躬,郑重地说道“他是个义士,只配长眠于朗日之下,青山之中。”说完,抱起干枯的尸体向山岭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