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59、五十八

　　挽宁走在通往水月烟华的小路上，秋叶铺满甬路，显得有些苍凉，她转过一道弯，正碰见佑霆从对面走来。
　　他当然不是凑巧走到这里的。
　　挽宁退后一步，低头道“王爷——”
　　佑霆来到她近前，沉吟了片刻，说“我们随便走走。”
　　秋风起，卷起层层落叶纷纷扬扬，又簌簌落下。
　　挽宁发现，佑霆身后一个随从也没有带，连吴瑞也没有跟来。
　　“你既然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就由你来你领路吧。”佑霆说道。
　　挽宁便走在了前边。庐陵花园中的道路往返勾连，园中景色奇异多变，引人入胜，深秋时节更别有韵味。
　　“这园子虽然很有名，可却人迹罕至，你怎么会一个人走到这里？”
　　“因为它安静。”
　　“当年庐陵王谋反刺杀末帝，就是将御林军困在园中，然后动手的。这里头不知哪一处便溅过血死过人，你不怕么？”
　　挽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佑霆，眼神十分惊异，似乎再问：我该怕吗？
　　佑霆便笑起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吓错人了，你根本就不怕嘛！你呀，有时候真让人惊奇。”
　　挽宁听了他的话，也抿着嘴调皮地笑起来。
　　“这样才对”佑霆语气一轻，他指着前面一株树干上缠绕了碧绿藤蔓的大树，道“你看，就算藤蔓翠绿可爱，树也绝不会强迫她依附在自己身上。所以你不用害怕，更不要怨我把你关在水月烟华阁中。凭你，也该知道我的用意。”
　　“……”
　　挽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是的，树木也许不会强迫藤蔓，可柔软的植物若想要看到高处的风景，便只有依附于坚强的树干，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况且，藤蔓的青翠葱荣不过一载，树却可以经年长青。
　　如果我是一棵树，不会为了一株藤蔓而辜负以后的年月……
　　而且我，并不是可以生根的藤，不过是那偶尔吹动树叶的风，终究，不，片刻就会流走。
　　若是留恋，便会消失。
　　挽宁看着前面紧紧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出起神来。
　　“走吧”佑霆拉起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去,边走边讲起了庐陵花园的由来.
　　小路曲折，红枫翠竹，交叠相应，风吹过，沙沙作响,陪着他的声音，低沉却柔和。
　　“庐陵花园的景色很美，不过我也极少有时间过来走走。庐陵王谋划多年，甚至想出叫人修造迷园这样的方法，可惜他在没有控制青州兵力的情况下，仓促谋反，引得勤王大军纷至，四面楚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吗？”挽宁微微摇头。
　　“他是为了玉姬。”
　　“倾国倾城的玉夫人？”
　　“没错，坊间多流传玉姬与末帝恩爱非常，她听到末帝被刺死的假消息后便在琉澜宫自焚殉情。我可以告诉你，这些都是假的，玉姬和庐陵王——是情人，知道这秘密的人可没有几个。”
　　“是情人？！”挽宁低声重复，惊讶非常。
　　这时，他们走到一片壮观的假山之中，假山完全由湖石堆叠而成，进入其中，仿若石林一般。山峰、低谷、沟壑、悬崖，种种山景淋漓尽致。佑霆走到一处山谷之中，从凹凸不平的岩石上找到一块突起，旋转而动，整个竖壁竟随着一阵震动，显现出一个门洞，里边是狭长幽暗的巷道。
　　“这是庐陵王当年修造的密室，用来存放财物，你随我来”佑霆率先走进，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身脱下披风披在挽宁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里面寒冷，小心着凉。”
　　挽宁垂下眼帘，双手却紧紧抓住披风把自己裹在里边，残留的体温，似乎变成丝丝温暖渗进身体中。
　　石门在身后自动关闭，石壁上的幽幽绿光勉强可以照明，有石阶旋转而上，很快显出一间开阔的石室，桌椅摆设宛然厅堂，似乎到了尽头。佑霆又拂开石室一侧墙壁上的帐幔，露出了浮刻着其上的青龙白虎两兽，他分别按顺序转动着青龙白虎，那墙壁便缓缓地移动开来。
　　移开的墙壁后竟透出柔和明亮的灯光。
　　挽宁惊讶而紧张地看着这间隐密的石室，展开的门口处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帐幔后看不清她的样子，可却能感觉到她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是谁？”挽宁抱住佑霆的手臂，惊讶地问道。
　　佑霆笑了笑“她就是玉夫人。”
　　这间密室四壁由白玉砌成，光洁无暇，内嵌多宝阁，阁上放置珠宝古玩无数，壁上屋顶星月相交般镶嵌着环形排列的夜明珠，熠熠生辉，富丽堂皇。碧玉挂落，道道水晶帘后，还掩着一张雕刻精美的碧玉床。
　　这琼楼玉宇般的厅中，确确实实站着一个人，一个绣制在屏风上的人。
　　她走在满是落叶的小径上，身姿妖娆，红衣猎猎，长发在秋风中弥散飘动，透着悲凉。这是个绝色女子的背影，只有背影，但却让人清楚地感受到那艳丽无双，那悲凉的让人惆怅心动的艳丽就好像上天赋予的魔法。
　　绣像的落款处有两个字——苏玉。
　　倾国红颜玉夫人，她的美貌，她的诗词，她的琴，她的歌，全部都是传奇。玉夫人是前朝末帝的宠姬，在史书里，也是颠覆王朝的罪人。然而，她是皇上的宠姬，为什么小像会绣在卢陵王府密室的屏风上？卢陵王不但把她绣在了屏风上，还绣得如此美丽，如此传神，简直和真人没什么两样。
　　这一切当真是因为庐陵王和玉姬竟是一对情人？
　　“玉姬出身瑶阳温溪畔渔家，入庐陵王府为舞姬，艳名远播，引得末帝心仪，便被庐陵王送给了自己的皇兄。不过其实她是庐陵王安排在末帝身边的人，这密室里有很多他们之间往来的书信，一直保存到现在……”佑霆叹气，摇摇头“本来庐陵王既然走了这一步棋，就不该再后悔，可是他却忘不了玉姬。他之所以仓促谋反，计划在园中行刺末帝，就是因为末帝已经怀疑玉姬与人有私，秘密将她囚禁在白玉山的琉澜别宫。可惜庐陵王不但没能解救玉姬，连自己也赔了进去，以至功败垂成，最后还离奇失踪。若不是这样，当年父皇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攻占胜京。”
　　挽宁沉默了许久，她凝神看着玉夫人悲伤寥落的背影。
　　“你是说，庐陵王竟把自己心爱的女子献给了别人？”
　　“玉姬奢华无度，确实帮了他大忙。”
　　“你看这绣像，庐陵王知道玉夫人很伤心，他知道的”挽宁转过头“他后悔了吧？他失踪是不是带着玉夫人遁世而去了？”
　　佑霆看着挽宁晶莹透明的眼睛，默默摇摇头“他也许后悔。虽然庐陵王的失踪是个迷，可我不认为他会为了和玉姬厮守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毕竟那是帝位啊——”
　　他叹了口气。
　　“挽宁，我不想在你面前说哄人的话。你该知道像我这样生在皇家的人，从小最先学会的便是隐藏自己的想法，最会做的就是骗人，为了能活下去，为了掌握权利，为了做你想要做的事，也不得不这样。但是，在你面前我不用，因为我也骗不了你，反而觉得轻松安静。挽宁，刚刚我说你也一定知道我将你留在园中的目的，是不是？”
　　挽宁眨了眨眼抬起头，他们二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面前的秀屏上。
　　“我是为了不让你像她一样。”
　　“王爷……”
　　“以此为名，我也确实不想你离开。”
　　“……”
　　“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虽然不愿强迫你依附于我，可同样不愿意放弃。”
　　佑霆走近，他的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强势迫人的气息，挽宁慌忙向后退去，急促地答道。
　　“但王爷并不孤单，有很多人愿意依靠在你身边，她们，她们不都很美丽吗？”
　　佑霆眼神一闪。
　　“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些？”
　　“不……”挽宁更加焦急了，慌乱地摆着手“我不在乎的。我——”她咬着嘴唇，猛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抬头直视着佑霆的眼睛，郑重的说道“因为我不是藤蔓。我可能不过是一株小草罢了，有时候羡慕大树拥有的天空，但却绝不会因此长出藤条。”
　　“小草？”
　　佑霆笑道。
　　他凝眸看着挽宁，她明
　　明如此美丽娇柔，惹人怜爱，可其实也许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柔弱，也并不想依靠谁。
　　但佑霆并没有沮丧，反而笑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挽宁的额头上轻轻一点，看着她惶急的面容定格在那里。
　　“真是个小丫头……”他停了停，似乎在斟酌字句，然后凑近道“所有的女人都是树藤，你明白么？”

　　“树之所以长得高，是因为有了藤蔓陪伴。不然越高，就越会觉得孤单。虽然生长的样子不同，但其实是相互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