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38、三十七

　　挽宁沿着山路快步而去，再也不敢耽搁，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才走了一段路程，前方竟又闪烁出灯笼晕黄的光晕。深夜宴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跑到山上来散步！挽宁懊恼地叹了口气，她记得附近有条小路可以绕回丛台，便转身又一次走进树林之内。
　　寂静的树林中很快显现出一条石板小路，这样似乎刚好，她笑起来，提着裙裾，像是闪烁跳跃的精灵。紫云阁开始燃放另一批烟花，明亮的彩色光亮照耀着林间幽路。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么隐秘的小路上，居然也会有人。
　　“谁！”
　　一声喝问，惊得挽宁驻足屏息。但那声音又不是从小路上传来，而是来自树林里。
　　“谁在那？出来！”
　　挽宁咬着嘴唇，听见脚步声飞快接近自己，心呯呯地跳，她看了看周身上下，飞快地从裙子上扯下佩戴的缨络，用力扔到与下山相反的方向。缨络落入灌木中，发出沙沙的响声，侧耳倾听，那急速接近的脚步声果然转而朝缨络所坠方向去了，挽宁并没有松一口气，双手紧提起裙摆，待到脚步远去后，用尽所有力量发足飞奔。
　　烟花映照得小路忽明忽暗，拐了一个弯路，挽宁闪身藏入小路旁的林木之内。等了一会儿，追赶的人始终不到，正疑惑着，身后忽传来一声冷笑，她忙站起身，可并没有来得及迈出一步，背后已传来飒飒风声。
　　这人的武功很高，也许开始她不该逃走，挽宁惊惧地转过头，那是个仪容修伟的中年男子，就站在自己身后，一只手已抓到罗裙的飘扬的轻纱。
　　他似乎对于所追之人是个女子有些惊讶。
　　烟花炸响在头顶，像是一朵硕大无比的莲花，光华四射。光亮映照着挽宁绝美的脸颊，清晰异常。
　　让人惊讶的是，那人并没有抓住近在咫尺的挽宁，却让她在离自己手边一寸的地方逃开了，轻纱甚至掠过他的指尖，但他的手僵在空中，整个人也僵在那里。更奇怪的是，他的脸上露出难以描述的震惊与恐惧。
　　紧张中匆匆回头一瞥的挽宁并没有注意这些，她只是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但无暇顾及，扯回了轻纱，飞快地沿着小路跑开。
　　头顶的莲花一朵又一朵的绽放。
　　天香罗裙忽明忽暗地在夜色中飘荡，红色的纱罗像是流动的火焰，拖出柔美奇异的轨迹，仿佛永不会消逝。
　　隐秘的小路上，永德帝独自一人呆呆地伫立着，神色仍旧惊诧恐惧，但渐渐地又升起莫可名状的期盼。
　　他握了握自己空空如野的手，似乎在回味柔纱掠过的感觉，轻声低喃道“小情——你回来了么？”
　　挽宁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丛台，刚到角门外，门便吱——从里边打开，彤儿面色铁青，怒气冲冲。
　　“疯丫头！你你你……你怎么这副打扮？还不快进来？”说着她一把将挽宁拉进院子。
　　挽宁惊魂甫定，按住胸口“险些被人发现，先别问，让我喝口水吧！”说完跑进屋子，倒了凉茶。可安静下来后挽宁又回味起刚刚那中年人的异常神色，他明明就可以追上自己，但为什么又放自己走了呢？他的模样分明十分震惊，莫非是因为……
　　挽宁不觉摸摸自己的脸颊。
　　笃笃笃——
　　传来一阵敲门声，挽宁站起身，笑道“彤儿姐，你也该让我换件衣服……王爷？！”
　　没错，门外的人是佑霆，彤儿怀中抱着储林，站在一旁，脸色早已经不是铁青，而是苍白。
　　“王爷怎么来了？”挽宁脱口问。
　　佑霆没有回答，看了她半晌，淡淡地道“你又出去了？”
　　逃来躲去，竟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被抓到。挽宁本该惊惶，至少也该想一想辩解的话，但她此时不知为什么，头脑里只是闪过刚刚他与太子的对话——
　　尔卓离开，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不管她做了什么，毕竟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真心所爱的人……
　　挽宁觉得心如乱麻，无法理清。可出乎意料的是，佑霆竟然没有再追问，他示意彤儿将孩子交给挽宁，自己则缓步走进屋子。
　　他的身影恍惚中仿佛十分疲惫。
　　“我今天不该对你发脾气”他温和地笑着，眼光从挽宁脸上移到熟睡的储林身上，张了张嘴，道“其实我……也许……根本没有资格去说爱或恨。”
　　挽宁将储林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担忧地走过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酒？”
　　他额头很凉，让人更加担心。
　　佑霆将覆在自己额上的手推开，紧皱眉，神色烦躁不安，这样的神色在他脸上几乎从来无法看到。挽宁的耳边再一次开始回荡着梅树下他淡淡忧伤的话语，难道，难道这世上真的只有尔卓可以让他动容，可以让他慌乱么？
　　“为了让太子安心，我竟然用她来做借口。”佑霆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却不知在恨什么。
　　“我竟然又把她带入权术争斗之中……”恨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无措。
　　他抬头看着挽宁，眼神闪烁，笑容落寞，带着浓浓的嘲讽。
　　清凉的月光增添了空气中的忧郁。
　　“我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人。”
　　“活着的时候，死去的时候，都不能。”
　　这话里包含了让人伤心的无奈，幽深的眼睛透过挽宁仿佛在看着别的。
　　“王爷……”
　　挽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隐隐在痛，呼吸变得压抑滞闷。他不过是想要倾诉，只要倾诉，不需要安慰，并不需要……她张了张嘴，却一直沉默。
　　月光在摇动，闪烁地投入深潭般地眼眸。佑霆忽地偏过头，轻轻闭了闭眼睛，然后面色上便没有了丝毫破绽。
　　“你坐下来。”
　　他拉着挽宁坐下，手轻柔地拂过她的头顶，一片梅花轻轻落在地上，渐渐地枯萎成尘土，他又握住挽宁的手逐一探查，纤细的手指上密布着划痕。
　　挽宁依旧沉默，以他的细致，还用解释什么呢？
　　“九霄环佩饮血方鸣，我小的时候也曾试过”佑霆抬起自己的右手，示意地伸出一根手指“可惜就算饮了血，它仍不如丽妃弹奏时的出色，也就放弃了……而且那是一把迷惑人心的琴，耗人心血，好奇时拨弄两下也就罢了，不值得伤成这样。”
　　他的手掠过挽宁的手腕，顿了顿。
　　“我送你的珠串呢？”
　　“在……”挽宁懵然一惊，指着箱子说“在柜子里，我怕……我怕弄丢了，所以没戴。”
　　她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佑霆全都看在眼里，他没有问，点了点头。
　　但这沉默，这眼神，却让挽宁心头压了一块大石般，经受着无所遁形的压力。他明明知道却不深究，让挽宁弄不清他心中的想法，而她也不知道如今是解释还是沉默更能引起误会，犹疑时，解释的机会也错过了。
　　佑霆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挽宁忙起身问道“储林他……”
　　“他很喜欢你，这两天就由你和彤儿照顾他。”
　　“嗯。”
　　“还有”他推开房门，风夹杂着凉意从门缝钻入，扩散着，驱走燠热“过两天我会动身去江南，少则三四月，多则半年。”
　　挽宁抬起头等他将话说完。
　　佑霆显然做了最后的犹豫，然后他说“你准备一下，随我一同南下。”
　　“知道了。”
　　佑霆嘴角一勾笑起来“衣服很美”他的语气十分认真“不过，你并不适合这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