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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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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荡漾着清雅的琴音与梅花的幽香,挽宁揉揉眼睛,睁开眼帘,她枕着手臂偏头望向梅树下。佑昀在抚琴,风姿潇洒,身影与那夏日里绽放盛开的梅花一样,使人觉得奇妙炫美。
绯色的衣袂与头上的飘带随风翻动,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琴弦,回过头来,他的琴音虽然已经停止,但动人的音律又似乎并没有结束,仍旧于人心中回荡。
“唔……”挽宁没有坐起身,像个孩子一样慵懒地枕着自己的手臂,忽然问道“后来怎样了?”
佑昀不用反应,便知道挽宁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是指什么,他回答道“一曲终了,张雨枝离座而起,携狐姬一同离开,从此后他被逐出族,虽负盛名,却无人举荐,至死穷困一生。但是他对狐姬,也同样至死都不曾再离开。”
“是这样……”挽宁低叹。
佑昀看着她忽而释然忽而忧伤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刚刚的曲子叫什么?”
“那首曲子?”挽宁顿了顿“忘相思。恩情两断……”
“遂两忘相思,是么?”
“是……”
“但琴音里却尽是无法忘记的思念,这名字和曲子未免名不符实,恐怕忘相思,相思更难忘。”
“你——”挽宁惊讶极了,但同样十分高兴“公子若用心,只怕九霄环佩早已经脱离怨念。”
“哈哈,可我想知道的却是……什么样的相思让你如此难忘?”
挽宁面色一黯,她不过借用了火狐的思恋,但那真切的体会却让人害怕。
佑昀见她不语,神色变得复杂。
“相思极,九霄方奏,怪不得张雨枝会不顾一切随狐姬离去。只要是男人都逃不过那像火一样的炽热,也许九霄环佩就是记住了狐姬舞蹈时的倾情,才会要弹奏者倾注所有感情,方能够发挥最美的音色。”
“你……竟然也看到了!”挽宁先惊后喜。
“我虽然奏不出感情,可还能听得懂”佑昀凤目一弯,笑得十分好看,也十分自信“你的琴音已经出神入化,那说不定就是三百年前的景象。”
“难道那时的景象一直被九霄环佩所记忆?”
“大概是。”佑昀走过来,凤目之中光彩闪耀,能体味出琴音中的含义,必是心意相通的知音。他心中激荡,却故意板着脸,挑眉道“话说回来,刚刚……你似乎借琴音迷住了我?又是不是?”
“我……”挽宁张了张嘴,尴尬地看着他。
四目相接,片刻后,两人同时大笑。
“算了,是我定力不够”佑昀撇撇嘴,收起调侃不羁,语调一沉一缓“可醒来看你倒下的时候,我的心,都不跳了。”
挽宁愣住,眼前这人就算手中没有可以惑人的九霄环佩,却怎么仍旧有惑人的魔力?
幽暗的梅林之中此时正好传来声响,明灯探路正走向这里,更有人声先至。
“六弟,你真的听到有琴声传来?”
“是啊,二哥,你不觉得这琴声很熟悉么?”
佑昀面色一凛,眼神凌厉地盯着声音传出的地方,但挽宁却更加惊讶,她呼地站起身子,奔到石桌边抱起九霄环佩。
“你干什么?”佑昀一把拉住她。
“你才在干什么!”挽宁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往树林里扯“有人来了,快跟我躲起来啊!”
佑昀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随着挽宁躲在了茂密的树林之中,刚刚躲好,照路的灯光就已经照到他们刚刚所在的梅树之下。
太子佑寅缓步走到树下,笑道“好香,倒像是梅香。”
佑霆缓步在后,他蹙眉巡视一周,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疑惑。别人也许看不出,但挽宁却心中一惊,不禁向后缩了缩身子,佑昀手臂一挡,从后边将她半环住,低声笑起来,问道“为什么要躲?”
挽宁吓了一跳,手放在唇上,压低嗓音“小点儿声!”
“这地方又不是他们的,我们为什么要躲?”
“因为,因为……”挽宁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问道“你可知道那两个人都是谁?”
佑昀眼神一挑。
“不过衣着富贵一些罢了。”
挽宁摇摇头“前边的那人我不知道,可后边的我却知道。”
“哦?”
“后边这人就是当今宁亲王,是圣上的六殿下”挽宁眨了眨眼睛,远远地看着佑霆,低声说“我就是宁王府的丫鬟,所以刚刚听了王爷的声音才会吓得躲起来。”
“你很怕他?”
“……怎么说呢,王爷很严厉,对我可暂且不说,但若他看到了你,公子就一定会很麻烦。”
“这么说,你是在为我着想?”
“呃……”
“好吧,我们就悄悄地听听他们倒底说些什么。”
挽宁一愣“你……”
“嘘——”
佑昀嘴角一勾,笑意若有似无。
佑寅奇怪地看了看老梅的树冠,音乐过后,受灵气诱发的梅花都已经凋落,但浓密的枝叶中还尚残存几朵。
“难道真的开过?”
佑霆弹开掌心,手里擎着一片梅花“梅冬日绽放,是以孤寒傲雪,夏日盛开未免不合时宜。”
“嗯,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想来夏日百花争艳,这寒梅也耐不住寂寞,想凑凑热闹。六弟说是不是?”
“春桃夏荷,各自芬芳艳丽,与其凑热闹”佑霆一笑,看着佑寅道“不如独善其身。”
佑寅走了几步,手抚梅树,想了想又说“寒梅自有风骨,纵然不与群芳争艳,仍不免被拿出来与百花比较。就像六弟的才干,就算想要独善其身,别人又怎么能忘了?不然父皇此次就不会委派你去江南办案。呵呵,佑霆,二哥常想起你如何出类拔萃,想你即便不生在皇家将来也必是个治世能臣,又何况你生在凌家呢?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朝廷稳固靠的就是你我兄弟们合力,这一次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呐。”
佑霆听了这话,淡淡一笑,扬起头望着茂密的树冠,又透过树枝望向漆黑的夜星。风吹过,吹落最后的花瓣徐徐翩跹,衣袂揿动,冠带飘扬,那样子竟透出无边地落寞沧桑。
“天朝人才济济,绝不缺一个治世能臣,更加不缺一个身为亲王的能臣。”
佑寅面上接连闪过尴尬与惊惶,正要张口辩驳,却被佑霆打断。
“二哥可否听我说完?生在皇家是我的荣耀,但历朝历代,从古自今,皇家争斗却从未间断过。人生匆匆几十年,到底为何要劳心劳力,苦苦争斗,不如诗书为伴,恬淡一世,落得轻松逍遥。”
“……佑霆,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难道要辜负父皇的心?”
“我”佑霆垂下眼帘“我早已经不堪大用,也没有了志向。”
“过了这么久,你还在耿耿于怀那件事情?你还在怪父皇?”
“不……”佑霆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紧接着陷入沉默。
挽宁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似乎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权术机变也许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就连挽宁也找不出他神态中有一丝破绽。
那么他说得倒底是真是假?
“我怎么能怪父皇?可是我确实已经心灰意懒。人生短暂,什么爱恨名利,不过是浮云。”
佑寅审视地看着佑霆,暗处的佑昀眼眸中也流露出强烈的怀疑。
佑霆则又一次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尔卓离开,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他的理由也许并不好,但若非不是这个理由,却又无法说服佑寅。
只是挽宁的身子随着他的话,随着他口中道出的那个名字微微一震。
他说出了尔卓,他竟在这个时候说出尔卓的名字!似乎并不应该啊……
“你怎么还想着那个女人!”佑寅皱皱眉。
“二哥,你也许永远不懂她在我心里的重要,因为重要,所以我也才更灰心。这世上我还能相信什么,还能去追求什么呢?不管她做了什么,毕竟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真心所爱的人。”
“佑霆……”
“二哥不必可怜我,我不是说了么,无所求恬淡度日,未尝不逍遥。”
“唉——你已经这样说了,二哥若再强求倒显得不近人情。只是这次办案……”佑寅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很明显,你既然早已无争,怎么不推了差事,反而卷进来?
佑霆丝毫没有慌乱,从容回答道“二哥能明白我的心意,最好不过。可刚刚的话我又怎么能对父皇说呢?只好用这个案子来告诉父皇我的心意。”
“你的意思是不会深究案情?”
“朝堂里的事情我早就不熟悉,何况远在江南?这次恐怕会让父皇失望。”
佑寅心中按捺不住地升起欢喜,可是又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急忙低头咳了几声,又道“江南确实情况复杂,这样吧,二哥派几个人随你一同前去,也可以帮帮你。”
“有劳二哥费心,佑霆先谢谢了。”
他竟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隐在一旁的佑昀不觉心中震动,他想过无数可能,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一退到底,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一个宋尔卓真的会让他一蹶不振?佑昀眼神变幻莫测,却见挽宁低头心不在焉地望着地面,手指不停地抚着腕间的一串翡翠。
“人已经走了。”
“嗯?唔——”挽宁这才回过神,恋恋不舍地抚了抚怀中的琴,交出去,声音有些焦急“我也要快点儿回去。”
说罢,迈出脚步,佑昀心底荡起不快,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的名字。”
挽宁回过头,见佑昀的神态中有种微妙的固执,只好答道“苏挽宁,我叫苏挽宁。”
“何时能再见你?”
“再见?”挽宁将自己的手奋力抽回。
“母亲去世后,我以为这世上再没有善琴之人,没想到九霄环佩还可以再次奏响。苏姑娘,你愿不愿意与我以琴相和,同奏一曲?”
“可是……”
“琴音好比心音,我想我该能算做你的知音吧?”
挽宁无奈地笑起来“公子能听懂琴意,倒是真的可以算得上。”
“既然引我为知音,就更不该拒绝。”
“唉,你真会强人所难。”挽宁摊摊手,叹了口气。
“三天后过午,我带着九霄环佩在这等你……挽宁。”
“好吧”她看了看九霄环佩“公子以琴相邀,挽宁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到时我赠公子一曲,但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怎么样?”
“哦?条件?好。”
“今晚的事情绝不要说出去。”
“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
佑昀点点头,目光深邃地望着挽宁离去的身影。所有的事,包括佑寅与佑霆的谈话么?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至今都未问过我的姓名,是不是也已经看出我的破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