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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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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痛蚀骨
这一夜仿若梦般。
挽宁的耳边时时回想着尔卓的低语,你徒具人形却无人心,怎么会明白?
怎么会明白……
回到房间,隔壁寂静无声,想来仍未入睡,不知他一夜又都在想什么呢?
恍惚中,又入梦中,梦里满眼是姹紫嫣红肆意绽放的花朵。
山菊野合,富贵牡丹,那些不同季、不同地的花儿,如今全都开在了一起!软香缭绕,万仗红尘,放眼望去是走不出的辽阔无际。她独自在花间来回,心中惴惴,越想走出越深陷其间,越深陷其间越无法走出,忽然觉得万分孤单。
花海中适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远远地,模糊到看不见任何特征。但挽宁却听见自己毫不犹豫地唤道“王爷,你等等我……”
拔步去追,顿失去向。
她愣愣地站着,环看四周,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有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感觉分外熟悉。挽宁的心猛跳,从未如此强烈,但很快又生出一阵阵难以忍受的悲伤之情,不受控制。
“啊——”挽宁抚着头,难过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眸,热烈动人,挽宁的心几乎跳出胸口,但她立刻知道这双眼睛是那任性的十殿下才有的。
“你怎么了?被梦魇了?”佑临做出关心的模样,可是他似乎从未关心过人,担忧之色一转而过,笑着用力将挽宁拽了起来。
挽宁的梦也许并不是无缘无故,她的床头枕边此时全堆满了艳放的花枝,捧捧抱抱,清香四溢,花朵上还带着露珠,显然是刚摘下来不久。半支起身,惊讶地看着这个抱了花站在床边等自己醒来的孩子,挽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该用什么样的礼数。
“喜欢么?送给你了!”
在这明媚的清晨将挽宁带入繁华梦境的孩子十皇子凌佑临仿佛十分得意,声音清脆自然,脸上没有丝毫不妥和尴尬。好像这是件极为正常的事情,而他和挽宁也已经熟悉到非常熟悉的程度了。
半晌,挽宁认输地低下头,心里道,也许小孩子都这样的……
她立刻抓了衣服披在身上“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昨夜……昨夜睡得好么?”
佑临眉头上挑笑起来,两抹长长的睫毛很是好看,黑亮的眼睛中透出可爱的狡黠。他一跳就坐在了床边,紧紧挨着挽宁。
“那点儿酒算什么?!”他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干干净净,紧盯着挽宁又说“人都说鲜花配美人呢,我有了鲜花当然要送给美人了——”
挽宁惊奇地看着佑临,像是被感染了般,心头窒闷竟一扫而空,也开心地笑起来。窗外渐渐投进晨光,清亮无比,她披衣走下床拿过手巾来,一边亲自帮佑临擦那脏兮兮的双手,一边打趣儿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也知道鲜花美人么?”
谁知这一句话竟惹来了不高兴,佑临的两道眉毛立刻皱在一起,脸上竟是不屑的表情。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我才不是孩子呢,我马上就要十五了!”
挽宁仍旧笑。
“那也比我小三岁,还是孩子……”
“你……放肆!我都大了,这两年就要搬出宫,就有自己的府院了!”
“哦?”
“哼!到时候,我就跟六哥说,把你要过来伺候我,看你还敢不敢说我是小孩儿——”
“哦?到时候?”挽宁故意满不在乎,调侃着“恐怕还是要等殿下长大了的时候吧!”
佑临白净的脸颊腾地通红,咬着嘴唇,抖手把自己辛苦采了一早晨的花摔进挽宁的怀里。哼地一声,跳下床,竟这样赌气跑走了,撞得房门吱吱作响一开一合。
挽宁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
但她无暇去追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赶忙收拾停当来到隔壁门口。太阳还未升起,但比起平日起床的时辰,已经晚了半刻钟。
“王爷,该起身了。”
她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扉,又站了一会儿,只好走进里屋。门帘才掀开一半,里边便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
“呀!”挽宁心里一紧,不假思索快步走到床边。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清冷黯淡气息,她悄悄掀开床帏纱帐,顿时吓了一跳。额间淡白,隐隐积黑气,分明是受了鬼邪之气,而且比起彤儿更甚。
“王爷……”挽宁又轻轻唤一声,拨开佑霆散落的额发,指尖儿在他的额头上触了触,好热。
阴邪侵体虽来势汹汹,但却比日积月累的销蚀元气要容易驱除,那戾气虽盛,但尔卓终究心存善念,更尤其不想伤害佑霆。可也只是暂时如此,世间有不害人之妖灵,却无不害人之鬼怪,因为鬼怪一旦戾气积满便不是可以自行控制的了。
她低头凑近,默默地望着他英俊苍白的脸,忽想起尔卓的问话。
阴阳隔,情缘断,为何爱恨便要消逝?
你为什么在深夜里要到园中去呢?你可知道红蔻里依附着一个鬼魂?她留在这三年却不过是为了看看你啊……是呀,是呀,你之所以去是因为你也在思念她,是吗?
思念……和爱,也不知道是什么缠人心神的滋味呢?
挽宁担忧极了,拭去他额上的冷汗,手完全覆在上面,想用自己温凉的体温降去他的热度。又从怀中掏出那枚可以辟邪的荷包,低头悄悄地放在枕头下的褥子里。
覆在他额头上的那只手忽然被握住,紧紧握住。
挽宁一惊,但他却似乎并没有清醒,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腕,仿佛只是不愿自己离开。
停了好久,她不得不唤“王爷,你醒了吗?”
佑霆的身子一震,骤然惊醒,梦里的人早已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不可能再……他放手,睁开眼睛,眸中的黯然无法遮掩。
看着挽宁动了动嘴唇,可未说出话,便是一阵急促猛烈的咳嗽。
挽宁的心跟着一声声的咳嗽一点点揪起,神情中竟显出难以言喻的焦急,忙俯下身替他拍着背。
佑霆咳了许久才终于止住,他半伏在床上,昏暗的帐幕下看不到面容,可胸膛却还抑制不住的一起一伏,手指紧扣在床沿边。
挽宁想,他一定不甘于此时软弱无力的样子被人看到。
可就算知道这样,当佑霆积攒了力气,翻身而起的时候,她仍然轻轻地将他按回了床上。
激烈的咳嗽并没有让佑霆脸色涨红,反而惨白。挽宁更加担心,但笑容却宽慰暖人。
她将一个垫子放在他背后,手扶住他的肩,一边不让他起身,一边笑道“王爷也须从未生过病吧,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好好歇息才是。”
晨光从窗口透进,屋中帷帐并没有都拉开,层层幔幔,那光迷蒙却又强烈,在挽宁身后形成选美的光圈,映照着披在肩头的长发,如丝如线。她的面容看不太清,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清爽宜人的自然花香。
佑霆蹙着眉,耳边传来柔和低语“你要什么就说,我去替你拿……饿了么?嗯,是不是该请郎中呢?”
她的话以一种十分亲近的语气说出来,不是请示,不像规劝,透着关心呵护,是那种没有其它杂质的关心与呵护。佑霆眯起眼睛,失神了片刻,他从挽宁身上似乎是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顿了顿,竟真的重新躺回去。
她动手整理靠垫,尽量让他能舒服些,每个动作都会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幽香,使人联想起清晨带着露珠绽放于阳光之下的花朵。
佑霆心却一痛。
温柔蚀骨。
这温柔的背后又是什么?他可以享受身边各式各样的柔情,不会被俘虏,只是,只是他好像注定无法逃脱挽宁身上那种让人安静,让人放松的温柔。
刹那间血液上涌,眩晕骤然袭来!紧接着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后颈处传来,吞噬占据了所有的感觉。冷汗一下子遍布全身,周身如坠万丈深渊。这受伤之后遗留下来的伤痛似乎是警告般席卷而来,这伤势不是在拼搏杀敌的战场上而来的,也不是在与游勇悍匪的斗智斗勇中而来,却是拜自己身边最最疼爱的女人所赐。
比起任何一种伤害都更痛更羞辱,佑霆的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战栗颤抖,恨不得瞬间死去。
然而他不能做什么,只能紧咬牙关。让人浑身脱力的剧痛此时发作,提醒他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感情。
没有真心的人才不易有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