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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飞机在滑过一段很长的跑道后,终于轰鸣着腾空而起。乔望卿隔着小小的舷窗望去,窗外是湛墨色的天,因着机场通明的灯火,倒不甚黑。候机室渐渐远了,小了,跑道无数的灯标模糊起来,脚下却慢慢显出夜上海的轮廓,霓虹勾勒的参差楼宇,间杂纵横交错的路灯街道,火柴盒大小的车辆如水龙般流过,光彩流溢,浮靡而奢华。
      宝马雕车香满路。风啸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便是这般光景吧。
      望卿正自出神,突地觉得人微微后仰,耳朵里恍然嗡嗡作鸣,太阳穴有些胀痛难受。她疲惫地揉着额角,想,她真是累了。昨天连夜把手头的稿子赶出来,凌晨四点才在值班室小寐了两个小时。天刚蒙蒙亮,手机上设置的闹钟就不依不饶地响起来,她只好晕头晕脑爬起来,将脸埋到面盆里,静默片刻,猛然拧开水龙头,虽是四月天气,自来水仍是带着冰凉的寒意,哗地溅得她满头满脸,她不由哆嗦了一下,深吸口气,睡意终于被赶跑。打开电脑,把稿子再细细看一遍,改了几处小错误,这才匆匆赶到编辑部送审、编排、送校,午饭只冲杯牛奶啃了两块小面包就算对付过去。又把手头的其他事宜交待一番。虽说是副刊,但毕竟是党报,标点也是丝毫错不得的。外出一个星期,下期的稿子总得提前备好,偏偏助手是新来的,诚惶诚恐至极却记了这个忘了那个,望卿郁闷得一边腹诽一边让他拿笔逐一记下,累得快要虚脱。下午五点一刻,挑剔的主任终于道一声“OK”,脸露一丝惊异。望卿向不肯亏待自己,工作尽管认真,却不肯下功夫,更不要说加班加点,只由着性子凭着灵气和聪明当玩儿似地做,竟也做得新颖精致,别人以量取胜,她独以质夺人,负责的那个版面一直是晚报中最受欢迎读者的。
      然而此番吃苦却怨不得别人,前天她听说了这趟赴海南的稿差,就主动请缨揽过来,竟然把手头一周的工作量压缩在三天内赶完,怎能不叫主任吃惊。通城的企界翘楚——骆氏达隆集团收购了海南一家咖啡公司,跨企业、跨行业、跨省界,这实在吸引眼球,望卿对这篇稿子很有信心,怎么吃苦也值得。好在是晚上九点的飞机,通城距上海机场仅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她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即出发了。
      “飞机在上升,你稍稍张开嘴会好受些。”邻座的男人好心地提醒。
      望卿转眼看去,B座是一个三十三、四岁的男子,挺拔,清爽,眉目清俊,头发修剪得很碎很短,一根根很个性地钢针般竖着,橙黄的舱灯照射下来,隐约可见他颔间青色的胡茬。他眉头微结,嘴角线条此刻却是柔和的,略噙了一丝笑意,看着望卿。望卿道声“谢谢”,笑了。他当她没坐过飞机呢。她索性略歪了脑袋,当真挑眉张开嘴来,眼珠顽皮地转了几转,结果自己倒忍不住“嗤”地先逗笑出声。他眉头舒展,目光炯然,机翼上的红色航灯映在他眼里,似一簇跳动的火苗。怔了怔,他微微撇开眼光,终是复又定睛看住她,也笑起来。
      空姐送来饮料。他坐在外侧,帮她取了一杯牛奶,自己却要了一份白开水。他著一件浅粉色衬衫,颈间系着一条银灰色织平纹真丝领带,外罩咖啡色休闲外套,许是舱内空调打得高,他解了外衣扣子,欠身接杯时衣服敞开来,望卿眼尖,一眼看到他衬衫第四粒扣子处的领带夹,银白磨砂金属本色,光泽喑哑,却质地名贵。望卿的手一抖,杯里的牛奶溢出少许,洒在她指端。她急忙放下杯子正在包里翻纸巾,他已递了过来,她接过一边拭擦一边连声说:“谢谢,谢谢。”
      他看了看她,慢吞吞地说:“谢小姐,除了谢谢,你还会说什么?”
      谢小姐?她不姓谢啊。她微微一怔,即刻明白。可不是么?短短片刻的接触,她已道了五六次谢谢。她笑起来,轻咳了咳,说:“我当然还会说别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牛奶?”声音干巴巴的,自己都觉得没话找话。
      他淡淡笑了:“牛奶养颜,女孩子总是喜欢的。再说我看你似乎很累,也不宜喝咖啡和茶。”
      总是?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花花公子哟。不过,嗯,这花花公子的声音和熙清醇,还真是好听。还有,她正眼看他,这花花公子英挺、俊朗,可不正是万花丛中过,只叶不沾身的那类。好在,她早过了发花痴的年龄。她撇撇嘴角,脱口说:“我以前也喜欢喝茶,不过只喝清明前的碧螺春。”许多年前,吴县老家的叔伯来省城家里,总要带一些清明节前采制的碧螺新茶,满室茶香清逸沁脾,她由此成了习惯,不可谓不挑剔。后来,离了家,就改喝牛奶。现在想起,倒有了一丝怅惋。
      他却一脸讶然:“这般巧——我也向来只喝节前的碧螺春新茶。”转了转手中的纸杯,向望卿做个cheers的姿势。
      是吗是吗?望卿叹了口气。这个人,行事作派这般考究,即便如今在飞机上,宁可喝白开水竟也不肯将就普通茶水。她也举杯轻抿了口牛奶,说:“可是,据我所知,不少人坐飞机总是喜欢点咖啡的。”她曾见过不少人一次次按灯唤来空姐,一杯一杯地续着咖啡,一副不喝白不喝的神气。
      他露出一丝苦笑道:“咖啡么?谢了,我喝怕了啊。”见她咋舌,解释道,“曾经学习不用功,只好考前恶补抱佛脚,有一次靠咖啡支撑连续三天通宵开夜车补课,竟考了个第一,可也喝伤了胃,现在闻到咖啡味就恶心。”
      他倒是率直。她想象他少年时的样子,轻笑起来。
      到底是撑不住睡意,她很快就倚着舱窗睡熟了。舱内暖热,她歪着头,白皙的脸上晕着一抹胭红,柔顺熨帖的秀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她小半个脸庞,却依然可以看到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刷出一道阴影,看起来更像是窝着一弯笑意。他想起她脸上时常露出的灵动而促狭的笑容。片刻,他半欠起身,抬手将她头顶的舱灯关掉。
      下机时是他叫醒了她。懵懵懂懂地随着人流下了舷梯,望卿才发现自己一直跟随在他身后,或者说,他一直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边。出得大厅,她不由打了个寒噤,将搭在臂弯里的超薄羊绒外套穿起来。海南尽管比内地气温高很多,但毕竟是初春,毕竟是深夜,而她又新近睡醒。
      开了手机,打电话回去报了平安,望卿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已散去无几。一同乘机的大多是观光客,被地导们举着牌子叫着名字挥着小旗领到一辆辆旅游车上带走了。好在还有他立在身边,飞机上的邻座,让她在异乡有了一份安全感。望卿抬腕看看表。已经午夜11:25了,地处兴隆农场的骆氏达隆咖啡园距海口尚有2个小时的路程,得就近找个酒店住下来。她悄悄扫了他一眼。他一手斜抄在裤兜里,一手拎着小型密码箱,倒是一派气定神闲。侧过脸,他看着她笑:“你没预订酒店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凯特瑞酒店还不错,以往我来海口总是落脚在那里的。”
      他这么讲究的人说不错,想必定是不错的,何况,她根本没得选择。望卿点点头,准备打车。可是当出租车司机一探出头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胆子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大。尽管知道“蛮夷之地”是同事们吓唬她的话,但海南男人特有的黝黑肌肤、凹陷眼窝、大着舌头说出的普通话,以及他们被热带风情薰得过于热情的眼眸还是狠狠吓住了她。她摇头让他们走开,再走开。望卿有些傻眼。他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怕了?不敢打车?”
      她哼了哼,“切”了一声,扭过头去。远处一道雪亮的灯柱扫过来,一辆银灰色汽车渐驶渐近。她有些羞恼,赌气似地嘟囔:“谁怕谁呀?我这就打车给你看。”她作势冲着汽车挥挥手,不想汽车竟真的“嘎”地停在他们面前,车窗缓缓落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扶了把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狐疑地看着他们,有些发怔:“二位……”
      这男子斯文白净,倒像是内地人。她胆子大起来,笑语嫣然:“我们打车。”
      司机看他一眼,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补充说:“去酒店。”
      司机微笑着打开右前侧的车门,他却为她拉开后座的车门,等她上了车才坐在副驾驶的座位。自衣袋里摸出一包烟,他用车上的点烟器点燃,深深吸了大口,显是甚为过瘾,片刻才缓缓呼出一道烟圈。车内氤氳着弥散开熟悉的淡淡烟草香气,是“3”字头软中华的气味,曾经根植于她记忆中的。叼着烟,他回头看她一眼,含糊地笑:“不是胆小么?怎么不怕我把你卖了?”
      她两眼忙碌地看着路两侧不住后退的高大油棕,兴奋得没空理会他的轻嘲。当前方凯特瑞酒店的霓虹招牌闪烁着扑入眼帘的时候,她脑中有模糊的惊讶一闪而过。汽车无声地滑过□□,停在酒店的厅堂前,他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她一脚踏了出来,先前的那份讶异倒清晰起来:司机是怎么知道她要来这酒店的?

      ——二〇〇七年十二月十九日星期三21:5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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