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上）》老谢

9、（9）

　　耗子意图明显，他有话要说，
　　我与耗子相识时间不长，也就高中入学开始，可感情的升温速度却是剽猛，这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彼此共同的负面性格，冷漠，装的得瑟，骨子里却其实屁都不关心，看同龄人除个别自己喜欢的外就都幼稚的瞧不起，不过类似性格我向来低调，而耗子则掩藏的更深，也更圆滑与世故。
　　同类在遇见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有共鸣，但共鸣既相吸也会相斥，幸运的是一开始他便有李锦而我也有沈若，这二人的中和与润滑才巩固了如今的□□。
　　不过若换作李锦的话，我是绝不会任着他跟到南方音像，耗子看着又贱又贫，事实上心里透亮的很。
　　江南看耗子进来，嘴角一撇，“带朋友来帮忙？”
　　“用得着？！”我抛去一个区区小店的不屑眼神，“他坐会就走。”
　　耗子也倒不客气，顺着我给找的凳子坐下后就四下打量，“这就是你近几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因？”
　　“不然你以为呢？”我套上江南扔来的印有南方音像字样的围裙与袖套，先开始每一天的卫生工作，擦拭唱片与音像架，若有客人进来，看顺眼江南就自己先接待，看不顺眼便会“喏”一声示意我暂时放下抹布。
　　在家我虽说偶尔也算勤快会帮忙做些简单的，但在学校每逢大小扫除与值日却毫无疑问总溜的最利索，所以耗子还是第一次瞧见我无限光辉的劳动形象，新鲜劲蹭的上来，粘着左右磨蹭，“哟，有板有眼呐，咱学校扫厕所的大叔大妈跟你一比下岗都嫌磕碜，兄弟，我将来一定赞助你开保洁公司。”
　　“我等着。”耗子是打趣，可我却真觉着或许可行，人生的道路登时更加宽阔，转眼之间已不只局限于销售。
　　他翻江我不跟着倒海一个人很快没劲，耗子安静了半晌，然后略微皱眉，“你该不会是攒钱为了勾2中那女人过圣诞夜吧？”
　　“我就那么点追求？！”无法容忍被同类且兄弟瞧扁，于是全力解释经过，耗子了解后挺有些吃惊。
　　“就这么点事你干吗不找我！我让我妈从香港给你带不得了。”说着还真就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要拨号，我忙一把抢过，“你懂什么，我惹的祸得靠我自己补！”
　　等吼完才发现刚一时情急抢手机的手里竟还握着抹布，虽然有拧过，但在CALL机依旧横行的年代手机毕竟还精贵的很，我立即放进怀里宝贝的蹭。
　　“没事没事。”耗子从我怀里抽出手机看都不看就扔回兜去，“手机能跟兄弟比？”
　　这句话令我浑身莫名舒畅，随后忍不住也跟着遛了一句，“女人也不能跟兄弟比。”
　　说完相视一笑，这时江南叫我，“今晚也青菜肉丝面？”
　　“我倒是很想吃大排面，你请吗？”我回的不轻，可江南全当没有听见，连“不请”俩字都不稀罕浪费就拨起外卖电话，我咬牙，突然耗子却举起手，“三碗大排面，我请！”
　　江南一愣，颇带点玩味的抬眼望来，不一会电话接通，他毫不犹豫，“三碗大排面，南方音像。”然后挂下电话，无视我撇去的嘲讽，直接冲耗子算帐，“小帅哥，21块⌒_⌒”

　　等面送来时，该擦的我差不多正巧擦完。江南坐在收银台内，一边翻杂志一边吃，我和耗子则最大距离的坐到他对面的靠墙位置。
　　12月初的水已经冰凉，僵得红通通的手捧着热面一下子竟觉得人生的幸福都要满溢出来。
　　背景音乐回荡着张信哲的天籁，音盲如我却也晓得情歌王子在20世纪末的一段岁月里曾所向披靡。
　　耗子没什么胃口，把自己的大排也夹给我，然后胡噜了几口就放下面，脑袋后倾靠住墙，从兜里掏出烟，可刚点上江南的“秋波”就极热情的杀来了，“本店禁烟！”说着又不满一句，“何况还是未成年。”
　　耗子吃笑，灭了烟贴进我嘀咕：“这大哥挺有意思。”
　　该话题我完全不感兴趣，于是一边继续吃面一边岔开问他：“你不想吃干吗硬留在这里烧钱？”
　　“我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一顿，耗子又愣了半刻，“当然想弄明白你在搞什么勾当也算其中一个目的。”
　　“我知道。”不然也不会这么主动交代。
　　“因为沈若似乎对此很介意，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希望他不开心。”
　　“很高兴你能这么关心他。”
　　“我当你们是兄弟，尤其是沈若，总觉得特让人放不下。”
　　“什么放不放得下，听起来怎么好象你要马上撒手人寰似的。”
　　“你丫少咒我！”耗子二话不说就往我小肚上狠撞一胳膊轴，害我差点要把刚吃的面都吐出来，可不等我猛烈反击，这厮竟又扔下一炸弹，“顶多也就是先离开几年。”
　　哇咧？一瞬间我竟觉得心口漏跳一拍：“怎么回事？”
　　“我妈发现我爸在外面有了私生子，第N次世界大战全面开火，但双方关于离婚又达不成一致协议，拖着太累，所以我妈打算去维也纳，眼不见为净，也方便她重新拿起一直心爱的小提琴，不过要我陪她。”
　　家丑不外扬，耗子能将最无奈的一面如此坦率的跟我说道，我既吃惊也有些感动：“你爸同意？”
　　“错在于他，他没资格干涉，而且我确实挺不放心我妈一个人在外面。”
　　“为什么第一个告诉我？”
　　“迟早都是要说，只是有些不晓得该怎么跟他俩开口，当初放弃小提琴时我都没这么扭捏过，真的，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有这么不舍的感觉，而且还这么挠人，尤其是李锦，初一他爸出事那年我曾拍过胸脯会罩他一辈子，他或许并不当真，但一想到自己要食言我就浑身都不是滋味。”
　　满心想要安慰兄弟却吐不出一句话时，才明白自己平日里哄女人的那些伎俩原来都是狗屁，我无力的拍着耗子的肩膀：“什么时候走？”
　　“年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耗子的父亲王秉坤是当地知名企业家，母亲秦含月在婚前本是国际上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后因夫家一再要求全心全意相夫教子才渐渐淡出，再后来就将自己没有贯彻始终的理想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用耗子的话说，打记事起，小提琴就已占据了他的全部生活。
　　那时王秉坤主忙于生意几乎不过问家事，而秦含月虽然也像许多阔太太一样闲置在家，但却并不沉迷于逛街美容购物八卦或麻将，相反为了弥补失落的遗憾，干脆又亲自把一度熄灭的梦想播种进儿子的人生。
　　遗传多少有点作用，耗子人也聪明，不出几年竟就颁回了个天才的称誉，可问题却接踵而至。妻子对儿子的越发执着令王秉坤开始担忧，在他看来，自己唯一的儿子毫无疑问是要继承他将来的事业，艺术这玩意随便玩玩可以，却绝不该当真，而之前说服妻子放弃的不易也依旧历历在目，于是王秉坤开始未雨绸缪，与其再等他生根发芽不如提前拔除，然后矛盾一触即发。
　　秦含月憎恨丈夫无视她的付出与儿子的天赋，当初花言巧语毁了她如今还要再扼杀一个天才音乐家；王秉坤无法认同妻子的任性与蛮不讲理，他的儿子不作企业家那以后靠谁继承家业。吵架没好话，尤其是夫妻，最熟悉的人往往最擅长踩住对方的伤口往痛处折磨，久而久之矛盾迅速扩散硝烟时刻迷漫，于是最后耗子就干脆砸了小提琴也撕了书，去他妈的音乐家和企业家，从此就做一没肝没肺的二世祖，看他们还争个屁！
　　12岁小孩通过作贱自己的方式惩戒父母并发泄不满不是不能理解，但问题是王秉坤夫妇在自责之余却又不甘的将责任更多的归罪于对方，于是裂缝并没有一如所愿的得到修补，相反继续恶化，慢慢出现缺口，演变到今日终于无法挽救的彻底断层。
　　母亲身体欠佳无法再育，所以耗子记得几年前确实曾在父母的争执中听见父亲以此为由威胁过母亲再不妥协就另找女人生去，不料气话竟就成了真。不过耗子明白这已不仅仅只局限于他父母之间的矛盾，应该还多了他个人的缘故，他的自我放弃令王秉坤更加不安。
　　没有一个孩子是在自己主动要求获得生命的前提下诞生，但在大人看来，赐予生命的同时就意味着拥有了主宰孩子人生的权利，这是绝对的霸王条款，忽略了维系孩子遵守义务的最强手段是相互的感情与道德。
　　王秉坤所最需要的，终究只是一个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