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80、Flowers are not flowers 80

　　尽管安排得再周密，保护得再周详，仍有一些不安份的爪子仗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狗胆，毫无预兆地伸向了雷纳德的身后。

　　当时他的轿车就停在离赫曼公园不远处的一个广场上，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间发生了爆炸，爆炸产生的汽车碎片四处飞散，游人们慌忙逃窜，场面十分混乱，保镖们为了确保雷纳德的安全，在烟雾和人群的掩护下，迅速将他带离了现场。

　　等比利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依然还在亮着。

　　乔纳索先让医生安排他进了手术室，大概十分钟以后，他跟着急救床一起走了出来。

　　“雷……雷纳德……”比利看到急救床被推了出来，他猛地站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却腿软得直接跪在了地上，旁边的人赶忙将他扶起，他踉跄了两步，又再次蹿了出去，“雷纳德，雷纳德……”

　　他急声大喊着雷纳德的名字，但躺在床的人却带着氧气罩，毫无反应。

　　比利急忙用手掩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免忍不住哽咽出声，他到现在仍然无法相信，明明一大早还活蹦乱跳从他房间里走出去的大活人，怎么能就这样……说倒就倒了。

　　他抬头望向医生和乔纳索，声音颤抖地问道，“雷纳德他……他没事了吧？”

　　医生刚要回答，回首看了眼站在身后的乔纳索，才谨慎地回道，“我们……会尽力抢救的。”

　　比利听到那两个字，顿时眼前有些发黑，他揪住医生的衣袖，“什么……什么叫尽力？告诉我，他到底伤得有多严重？告诉我实话！”

　　比利的情绪已然有些失控，医生面露难色地再次看向乔纳索。

　　“这……琼斯先生……”

　　“医生……告诉我……医生？”

　　比利还要继续追问，然而被乔纳索制止了，“希尔先生，请你先冷静一下……”

　　“琼斯先生……雷纳德……”

　　“先让麦克唐纳回病房，然后……我们再讨论其他的事，好吗？”乔纳索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比利。

　　“其他……的事……”

　　乔纳索常年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让比利猜不出雷纳德目前的状况是好是坏，但从他的眼神里比利至少能看得出，或许眼前所发生的事……并没有他想像得那么简单。

　　比利迟疑地缩回了准备掀开那层布帘的那只手，一脸担忧地随着医护人员一起进到了专门为雷纳德准备的加护病房。

　　门锁落下，随着窗帘遮住窗户的同时灯光四起。

　　乔纳索朝那名主治医师点了点头，表示谢意，“谢谢您的合作，布朗医生。 ”

　　“这……这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不过……麦克唐纳先生的腰部扭伤确实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近期内不适合做剧烈运动。”

　　“好的，这点我会嘱咐他的，还有其他的注意事项吗？”

　　“啊，暂时没有了。”布朗医生回头看了一眼被安置好的雷纳德，指挥其他人撤下放在他口鼻上的氧气罩，“哦，对了，最近他的烟瘾似乎很重，希望这些氧气能使他的肺部放轻松些，这一点也请您劝劝他，吸烟……实在是有害健康。”

　　乔纳索闻听后蹙了下眉，“嗯，好的。”

　　“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有情况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的。”

　　布朗交待完事情，正要回身开门准备离去，攸然，另一个人的声音由他身后响了起来。

　　是的，他差点就忘了那个刚才有些失态长相漂亮的男人。

　　“等一下，医生，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的意思是……”比利一回眸，正好瞟到了正准备自己起身却一脸狰狞表情的雷纳德，“雷纳德……他只是扭伤了……腰？”

　　“是的，没错。”布朗医生表情十分诚恳地回答他，“但幸好不太严重，过两天就会好的。”他微微点头示意，转身走了。

　　医护人员一个接着一个撤离，四周封闭的重症病房这会才真正安静了下来。

　　而刚刚才从一场灾祸中夺命而归的雷纳德，从表面上看状况也确定不算太好。汽车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发生了爆炸，虽然他并没有受到直接性的伤害，但来不急躲闪的热浪这一次真正让他感受到了暗藏在四面八方的来势汹汹。

　　有些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朝比利招了招手，“过来扶我一把，亲爱的！”

　　见雷纳德还有力气说话，比利这才觉得方才跑了一半的魂这会儿又溜溜达达地走回来了，他赶忙走过去，将已经支起半边身的雷纳德又按回到床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爆炸是……是假的？”

　　“不……是真的。”雷纳德挣扎着还要起身，怎奈比利手上稍稍使劲，他的腰就根本提不起一点力，喘了两口气后接着说道，“爆炸是真的，不过真正受伤的人……是司机，正躺在另一间急救室里。”

　　“那你刚才……刚才从手术室里出来为什么要装昏迷？”现在回想起雷纳德刚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样子，比利仍然心有余悸。

　　雷纳德抬眸看了眼站在比利身后的乔纳索，扯唇轻笑了下，“既然有人这么想要我的命，我怎么能对不起观众叫他们失望呢，你说是不是，乔纳索？”医院里到处都是眼睛，他得装得像一点。

　　乔纳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已经派了人去做调查了，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最近外面的时局不稳定，你也最好呆在医院里暂时不要露面，把外边的事交给我。”

　　“好，那就有劳你了。”

　　乔纳索微微点了下头，抬手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看站在病床前一脸担忧的比利，明白接下来自己站在这里只会比炽白灯更加闪亮，于是朝雷纳德打了个手势，“你先在这里安心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卡罗桑妮还在等我的消息。”

　　雷纳德微微扬了下手臂，看着乔纳索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手落下的时候，他转了个方向搭在比利的手背上，感觉到那只手还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稍稍用力握住了它，“别担心，亲爱的，不会有事的。”

　　比利同时也回握住他的，仿佛自己一松手，雷纳德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他迟疑了下，开了口，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帕瓦兹？”

　　在来休斯顿之前，比利一直担心帕瓦兹会卷土重来，凭着自身在南方的势力对雷纳德下黑手，而这种时候也只有他，敢在莫里蒂家占据的地盘上，为了报复雷纳德这么无所顾及地兴风作浪。

　　除了这个人，比利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雷纳德的命。

　　那个变态一直都是这么的疯狂，从踏进南方这片土地开始，比利就在为此事而担忧。

　　雷纳德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紧紧地又握了下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宝贝儿，我说过，不管是谁，不管是在纽约还是在休斯顿，没有人能这么轻易就拿走我的命。”

　　“可你今天……”

　　“今天只是个意外。”

　　“意外……”

　　“Billy!听我说，最近这段时间我必须得留在医院，你也最好呆在卡罗桑妮那里不要轻易出来，因为有些时候你看到的危险，并不一定会真正置你于死地，而来自那些无声无息潜藏在暗处的触手，也许……才是将你送入虎口的罪魁祸首。”

　　他望着比利的眼神有片刻的犹疑，比利看出来了，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事，否则雷纳德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他说这些。

　　“雷纳德，到底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就不能跟我说清楚吗？”

　　够了，他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周旋不过这些说半句留半句高深莫测的上层人物们，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而雷纳德却无法直言对他说出，现如今整个南方的局面已然全面向他打开，虽然比利一直都在担心帕瓦兹会集结南方的地下势力对他进行打击报复，可现实是，主宰整个墨西哥湾的目前却并不止他霍齐亚一家，其他人……也会等不及他在这里坐稳，迫不及待地打算踢他出局，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他们将要面临的，还要更多。

　　雷纳德张了张嘴，又抬手捏了下比利的下巴，漫不经心地笑着说，“行了，这些事不该由你来操心。”

　　比利突然脸色一沉，拨开了雷纳德的手。

　　“你怎么了？”雷纳德看出了他情绪不对。

　　比利蹙了下眉头，回道，“没什么。”

　　“Billy？”

　　比利叹了口气，“雷纳德，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我即不能问也不能管，甚至还要避而远之，这一点……从我进到King's Castle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以前在面对那些人的时候我从不好奇，也没兴趣去探听他们那些背后不为人知的事，因为……呵，除了陪他们上床从他们兜里掏钱以外，无论他们第二天发生了什么都跟我毫无关系，可是……雷纳德，如果是你今天真的躺在了这儿，或者……或者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就……那我该怎么办？”

　　比利知道雷纳德一直以来时刻都在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参与太多的事，可每次一见到雷纳德那张遇了事还能轻描淡写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的笑脸，比利就忍不住真想狠狠地在上面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以解心头之气。而显然，现在这位正躺在床上与自己的腰间盘做抗争的患者却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还在一如即往，但如果他知道，当比利听到他汽车爆炸的消息之后满脑子都是自己四肢纷飞的绝望惨象，又差点从楼梯扶手上翻下来，那么，他也许就不会再这么吊儿郎当地只求比利一人安好便觉得此生无憾了。

　　其实这个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比利没了雷纳德天塌不了地陷不了，大不了他重操旧业，做到有一天自己肉老皮松再撤杆回老家真的去放羊，况且依照雷纳德的性格在那之前恐怕早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的后半生根本无需再为钱发愁，只是……

　　只是如果雷纳德今天过后真的成了一道轻烟飞去了天堂，那么从今往后……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罗杰，娜塔丽，柯里弗，他的弟弟亦或是母亲，这些人……统统都代替不了。

　　他的生命就此缺了一半，他该怎么办？

　　雷纳德听着比利的话音，一时间也觉得是自己忽略了他的感受，可事到如今他们要面临的已经不再仅仅是商场上的明争暗斗，从他支持安德森的那天开始，一些明里暗里，私人的和大局中的角斗就已经纠缠在了一起，艾温斯甚至还动用了费尔顿潜在南方的另一股势力一直在暗中默默地支持着他，否则他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就压制住了连莫里蒂家都要礼让三分的老派势力，还得由他出面打圆场，装模作样地到处撒人情。

　　这种两面三刀臭不要脸的事做多了，偶尔雷纳德也会略感愧疚，可利害分析过后他却只能把脸一抹，弹弹肩上的灰，继续做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所有人都嫌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不干净，但雷纳德自己知道，相比之下，艾温斯的King's Castle真不知要比他们这些人的鞋底还要干净多少倍。

　　两个人微微沉寂了小片刻，雷纳德这才重新勾起比利的手指，忽揉忽握地摸上他的手心，“再给我两个月，等局势稳定了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闻听雷纳德这么低眉顺眼的和他打商量，比利心里的惆怅也渐渐散了，可他知道，就算雷纳德口中所说的局势稳定了，也不过是风浪过后表面上的平静，而他们所在的“海”里处处都藏着暗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他们的“船”刮出一个口子。

　　不管是在纽约还是在这里，只要他和雷纳德在一起一天，就得习惯承受这种胆战心惊。

　　比利终于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就叫等价交换，你得到了至诚的爱，就得有所付出。

　　“雷纳德。”

　　“嗯？”

　　“我知道我无法跟艾温斯他们相提并论，可是如果有一天……需要我为你去挡背后的那颗子弹，我一样会义无返顾，我……”

　　胳臂被人狠狠地了一下，比利扭过头，看到雷纳德正吃呀咧嘴用手顶着腰眼，一头虚汗，怕是方才用力不当扯动了腰上的伤。他先是缓了缓脸上的表情，然后才瞪着他慢吞吞地咬牙冒出了几个字，“胡说八道。”

　　到底是胡说八道还是誓言旦旦，比利终归也是希望俩人最好别有这么一天，否则不管谁没了谁，终是难免心碎不堪。

　　但实际上他的自我牺牲并没来得及预热，就被强大的保护团给灭在了波涛汹涌的浪潮里，三天后，一大帮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声势浩大，虽然各怀鬼胎，但皆穷凶极恶。

　　先是艾温斯闻风赶至，后是费尔顿千里追踪，埃德蒙多打着探病的旗号来看热闹，摩兰奇也很大尾巴狼地撒野而来，当然，他并不是冲着雷纳德，思念成灾，他太想把那个人从流氓头子手里抢回来再揉巴揉巴揣回自己怀里，以至于不嫌事大地，掺合进了南方这一团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