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79、Flowers are not flowers 79

　　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从字面上理解，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离婚了，各自成为不再是受法律保护和家庭约束的自由人。

　　卡罗桑妮可以让她刚刚出生的孩子回过头去认他的亲爹，而雷纳德也可以带着他的小情人更加光明正大地四处招摇。

　　比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好半晌的大脑空白，第一个反射弧居然是这个男人究竟在开什么玩笑，要不然他用之前那一段无可奈何的说辞做铺垫，随后再举手甩自己一个耳光，这种前后矛盾的做法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尤其是发生在雷纳德这种做任何事都缜密严谨冷静异常的男人身上。

　　比利扯了下嘴角，“你们怎么……等等……”他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明显不够用了，“雷纳德，可你刚才不是说你们不能……”。

　　“不是不能，Billy，这件事攸关到你的性命，所以我们必须要保守这个秘密，如果我和卡罗桑妮已经离婚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那么我不敢保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的背后将会出现多少只手，把你撕得粉身碎骨……”

　　冷酷的莫里蒂，麦克唐纳家的掌权人，阴魂不散的帕瓦兹，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等待时机取他代之的各路商家，以及……不明就理的社会舆论。

　　这些来自各方不同的力量会一朝袭来，处处指向一直带着特殊身份标签的比利，并且，那会是比利根本无法承受的浴血洗礼。

　　所以，雷纳德才会想方设法把他带在身边，让他进驻到卡罗桑妮这座固若金汤的城堡，更甚者往前推去，比利会有点自作多情地以为，雷纳德之所以任摩兰奇把他带进康顿庄园也是一种蓄谋已久的保护。

　　层层云雾退去，相比之下，雷纳德与卡罗桑妮已经离婚的这个消息，反倒不再令比利感到那么惊奇。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雷纳德，暗暗地捏疼了自己的手指。

　　“雷纳德……”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摩兰奇那个时候……没有把我送回到你这里，你是不是就不会……”

　　“对，不会。”

　　比利的心里暗暗有些发凉，他以为雷纳德会说，没错，他不会再来找他，从此两人一拍两散。

　　可雷纳德却突然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是说，我就不会单单只像现在这么戏弄他了，他如果连我对你的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那就不配做沃森家的掌门人，我会让他提前退休，外带眼睁睁看着他亲爱的哥哥搂着莫里蒂家的下任大佬在意大利美美地过好日子，而他……就闲得长出一身白毛做他的野猴子去吧，哦对了，身后还得背着一头猪！”

　　“猪？”

　　“呵呵，对，一头……穿蕾丝裙的小母猪。”

　　虽然比利没搞懂雷纳德的逻辑，但让摩兰奇挂着一身树叶，身后背着一头母猪这样的画面实在是诡异得太过搞笑，比利的心里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赞同雷纳德的这个做法确实过于恶毒，默默地替摩兰奇擦了一把冷汗。

　　“那你的意思是……”

　　“宝贝儿，难道我那个时候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明显……什么？”

　　“伤心欲绝。”

　　比利盯着雷纳德那张表情十分诚恳的脸，绞尽脑汁却根本没从回忆里揪出一星半点能配得上他所谓的伤心欲绝的惨淡画面。

　　然而，睁眼说瞎话已经成了雷纳德的家常便饭，一般人很难说得过他，所以比利尽管有些牙酸，也忍住了反驳的话茬。

　　“哎……有些时候我不得不说，乔伊这个人……明明自己的事办得糊里糊涂，但我的心思，他真是比我本人……看得还要准！”雷纳德蹙着眉，突然不由地感叹。

　　这让比利想起了柯里弗的引喻，艾温斯就像是雷纳德的影子，是雷纳德生活本体的一部份，而有时大脑皮层的反射神经往往在还没有下达指令的时候，肢体就会根据以往的习惯下意识做出某些动作，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所以就雷纳德的心思他根本不用猜，只要看雷纳德的一个眼神，听他短暂的呼吸频率，甚至是瞳孔细微的收缩，都会让艾温斯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比利知道不应该，但此时听了雷纳德的这句话，确实有一点小小的嫉妒，而至于艾温斯对雷纳德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至今为止也有些没太搞懂。

　　悄悄地向雷纳德的胸口靠了过去，雷纳德趁势伸手揽过他入怀。

　　后半夜经由两人这么一闹腾睡意皆无，前后几轮惊奇的轰炸更是让比利来了精神，索性越是想知道的更多。

　　“雷纳德，如果没有我，你……你和艾温斯会不会……”这么问话让比利觉得自己显得有点自作多情，可弯子绕得多了他怕把自己绕进去，和雷纳德玩这种心思倒显得没意思。

　　“乔伊……”雷纳德的表情却有些玩味，似乎是在找一个比喻恰当的词，然后他举起的自己的右手对比利坦诚地回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乔伊一直是对我毫无保留的，也可以说，他当初之所以那么拼命地争到家族里这把当家的交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帮助我，我们谁都不能失去谁，乔伊……就像是我的手，我的臂膀，我身体上的任何一个器官，失去了我会疼，我会不完整，但是……”他笑了笑，“你觉得，会有人跟自己的右手激情满满地谈情说爱，发誓爱它一生一世吗？”

　　比利噗嗤一声乐了，转过头对雷纳德说，“雷纳德，你这个比喻简直是太……”

　　“太什么？”

　　“太流氓了！”比利嫌恶地哂笑。

　　雷纳德也乐了，“怎么，难道我形容得不对？”

　　“不，挺贴切的，不过……呵呵，不知道你的乔伊听完之后……会做何感想。”

　　“他……”雷纳德淡然轻笑，“他做何感想我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不过……从你这小脑袋里冒出来的是什么，我倒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是吗？”比利挑了下眉稍，用手指轻轻划过雷纳德的嘴唇，“说出来听听。”

　　“你……忌妒卡罗桑妮和乔伊。”

　　比利嫌恶地看着一脸坏笑的雷纳德，“雷纳德你有幻想症？啊，怪不得凯琳一听你讲故事就睡着，连她都受不了你的童话故事。”

　　雷纳德嗤笑道，“好吧，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事实就摆在那。”

　　“哪来的事实，雷纳德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比利故作镇定地扭过头，却用余光瞄着雷纳德的表情。

　　雷纳德也不与他争辩，依然保持着玩味的笑意，然后慢慢地欺上他的身，将他一点一点压了下去，“宝贝儿，听过人们常说的一句俗语吗？”

　　雷纳德侵略的意图越来越明显，比利甚至看到了那双眼眸中一撮欲望的小火苗正在缓缓升腾，让他忍不住想要撩一撩，往里再填一把柴。

　　“说来听听，说的好……就有奖励！”

　　于是雷纳德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后才回答，“这句俗语就是……撒谎的孩子，会被狼吃！”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比利抬首，用鼻尖轻轻划过他的唇瓣，喃喃道，“雷纳德，你就是头……色狼。”

　　******

　　比利活到二十六岁，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享受到这种高级的待遇。

　　他回身再一次面朝十名统一黑色着装的保镖一一点头致意，可惜那十个人好像完全都是属木头的，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并且从今天早上雷纳德离开开始，就已经尾随在他身后，除了上厕所，基本是寸步不离。

　　“那个……琼斯先生，这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作了？”

　　“是小姐特意交待我，一定要确保希尔先生在堡内的安全。”

　　“可这也太……呵呵，我的意思是，您觉得会有人不惜动用军队或者飞机大炮，来杀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吗？”

　　卡罗桑妮所住的整座宅院就犹如一个小型城堡，高墙四角全部安置了安全岗楼，比利虽然从来都没上去，但据雷纳德所讲，那里面除了重型火炮，大概机关枪和火箭炮一类的武器绝不会少，更何况，高墙上还安装了高压电网，就算是一只老鼠只要在近距离爬行，瞬间也能化成灰，所以在如此严密重重的保护圈内还加派了这么多人手跟在他身后，让比利着实受宠若惊。

　　乔纳索·琼斯并没有理会比利的大惊小怪，刚毅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

　　“希尔先生，我必须要防止万一。”他顿了顿，接着点明道，“想随意进到堡内对于外界的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有时致命的危机，也许就藏在内部。”

　　他不知道比利是否能听得懂，见到对方犹疑片刻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才向前又走了两步，稍稍靠近了一些距离。

　　“希尔先生，希望你能明白，这里不是纽约，恐怕有些时候有些事，就连雷纳德·麦克唐纳他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比利叹了口气，神情一转。

　　“我很明白，琼斯先生。”

　　雷纳德昨晚才将他与卡罗桑妮离婚这件事其中的利害关系摆明，卡罗桑妮今天一早就派乔纳索给他身边安排人手，还推心置腹地跟他摆道理，就说明这件事不止是得到了雷纳德的首肯，更肯定是两人商量后的结果。

　　这里是老莫里蒂最早期的大本营，安排在卡罗桑妮身边的也一定会是自己的心腹，而乔纳索只道出了雷纳德的困境是乎还远远不够，如果比利没猜错的话，就算是卡罗桑妮她自己，在这里也并不是可以完全一手遮天。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乔纳索·琼斯，却是他们目前唯一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其实在此之前，比利跟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接触过一次，也就是他和雷纳德到达休斯顿的第二天，这位卡罗桑妮名义上的保镖兼司机来他们下榻的酒店替他的女主情人送一些东西，虽然当时比利从雷纳德的态度中也隐隐地觉察出这个男人的身份不简单，可那时他却没猜到，卡罗桑妮喜欢的，居然会是这种类型。

　　怎么形容呢！

　　乔纳索这个人跟雷纳德他们这种游走在商场上的在感觉上有很大的不同，他不苟言笑，说话总是一板一眼，仿佛脑子里根本不懂得迂回，可一旦办起事情来却又相当有条不紊，各种路数研究得十分通透，专攻对方的软肋，一击即中。

　　当然，这是雷纳德给出的评价，很中肯，敢情对方在给他的帽子慢条斯理地刷着绿油漆的同时，他也在颇有闲情地刨着对手的老底。

　　本来势如水火的情敌，真不知道一旦合作起来，会是怎样的别开生面。

　　“琼斯先生，我想说……哦，其实雷纳德很少跟我讲外面的事，所以……外面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总是最后才知道，若是没人跟我提起的话，或许……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就像之前雷纳德为了教训诺里斯在背后使了那么多手段，只为了让费尔顿放弃他迫使他下台，还有帕瓦兹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雷纳德，致使雷纳德不得不残臂保身放弃利益与他打起了商业战，最后闹得满城动荡。相信这些事如果不是他偶然间听到，雷纳德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他，当然，那次雷纳德与他算起了零零种种都只不过是在气头上，现如今两人和好如初，雷纳德就自动又当起了无嘴的葫芦，无论他在外面有多难，都绝口不提一个字。

　　比利很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他总觉得，他应该为雷纳德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直到现在，他也终于有点理解艾温斯的作法了。

　　“所以？”

　　“所以，您能不能告诉我，目前的形势到底怎么样？”

　　乔纳索目光一凛，“很抱歉，希尔先生，在没经过小姐同意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向你透露任何事的，包括……有关麦克唐纳先生在外的一切行动，这对他本身的安全也至关重要，希望你能理解。”

　　换而言之，其实卡罗桑妮对他还不是百分百信任，所谓的保护，更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比利当然能够理解，雷纳德和她即使是离了婚，可十几年的情感牵绊又怎么可能说淡就淡，他们同样都名利场上的牺牲者，在对方的身上看到的是与自己同样肮脏却又可怜的灵魂。

　　彼此厌恶，彼此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