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微凉》肆水

19、第19章

　　苏珊和佘扬希动作很快，都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一起待在休息室里等微凉。其他人走的走，整理东西的整理东西，进进出出，也都结伴吃午饭去了。
　　微凉走回休息室，看到苏珊和佘扬希时怔了怔，笑着说：“你们真快啊。苏，上午的解说顺利吗？”
　　苏珊专门负责为外宾解说，一队人数虽然只有五六个，工作量却不会比他们少。要是遇上不通英语的外宾，工作起来那就更麻烦了。
　　苏珊笑着露出贝齿，摆出一个“OK”的手势。
　　“你快去换衣服吧，我和苏珊在这里等你，待会儿一起吃午饭。”
　　微凉一愣，有些为难地对佘扬希说：“今天我恐怕不行……”
　　佘扬希眸光一沉，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嘴角却带起一丝讽笑：“怎么，已经先和某人有约了么。”
　　微凉默声点点头。
　　佘扬希看微凉的眼光，几乎就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去。这样看着她几秒后，终于重重点了一下头道：“很好……”
　　很好。
　　话未说完，便提步从微凉身边走过，带起的一阵风，卷了卷她耳畔的发丝。
　　苏珊在后面看了一眼微凉，而后担忧地追过去：“佘！”
　　佘扬希的身形在休息室门口停住。
　　苏珊赶了上去，担心地看看佘扬希又看看微凉，直觉感到他们俩人正为什么事闹矛盾，却因为不知缘由无从劝解。
　　正忧心，忽然听见佘扬希又开了口：“微凉……你……”
　　他转过头看着微凉，微凉抬起眸子，目光里有一丝歉然。
　　“算了。”
　　佘扬希扔下这两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苏珊急急跟了上去。
　　休息室只剩她一个人了。
　　微凉拿过包包到洗手间，换下制服，脚步轻慢地走着。
　　午休时间，工作人员大都吃饭、休息去了，留下三两个保卫，拿着手电筒，百无聊赖地巡视展厅。
　　中午虽然不提供解说，但是博物院依旧是开放状态，所以还有几个参观者在展厅逗留，兴致未尽。
　　隔着玻璃门，她看到陆朗的车停在博物院门口，车旁那个英挺帅气的男人，侧着身，十指交叉着，目光放得很远。
　　不知道，看到了远方的什么。
　　站在门前，玻璃门哗地一下自动开启，往前迈出一步，它又在身后自动合上。
　　感应到她的存在似的，陆朗倏而转过头，台阶上的女孩一下子占据了他所有视线。
　　硬朗的面庞上浮过一抹淡淡的笑，眉眼清澈展开，瞳孔闪过一丝细碎的光。
　　微凉一步一步往下走，垂着眸子，专心看着阶梯。
　　……抱歉，佘扬希。
　　不论自己如何努力，依旧永远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一颗心上一旦住进了一个人，便再也不能容纳第二个。
　　而她的心，在很久、很久以前，便住进人了。
　　对那人的喜欢，以及爱，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以时间为土壤，慢慢成长为一棵树。
　　做不到连根拔起。
　　所以，唯能拒绝你。
　　常常自己也感到很无力啊。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走进那个人的辖区。
　　平视着他。
　　接下来要如何，她无法掌控。

　　陆朗为微凉打开车门，看着微凉走进前座，才关上门，自己从另一侧走进坐好。
　　“想吃什么？”他修长的十指搭在方向盘上，瞳色清洌看着前方，声音低沉有力。
　　“随便。”
　　“好。”
　　身边的他似乎有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她未听出的了然与疼惜，她低着头，沉默一路。
　　在一个大型商场的地下车库泊好了车。
　　微凉从车上下来，只一会儿陆朗就走到了她旁边，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右手。
　　她一颤，反射性要将手抽出，谁料他竟固执地握得更紧，用劲之大，让她感到了一丝疼痛。
　　抽不走了。
　　微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眸流转过一抹莫名的情绪，开口，声音却是极平稳。“很疼。”
　　他充耳不闻。
　　走出车库，陆朗终于放轻了力道，却还是箍着她，让她无法从自己的手心溜走。
　　他顿住脚步，微凉也随之停下，偏头看向他。
　　陆朗低头看着微凉，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们去吃炒面。”
　　九月中旬，凌霄市的太阳辐射量依旧居高不下。好在商场里有冷气设备，除了车库到商场那段露天路程比较热得令人气闷，一切都还好。
　　微凉有些窘迫，陆朗和自己十指紧扣不算，偶尔手臂袒露的肌肤也会刮擦到，每碰到一次她都小心翼翼注意要往旁边挪一些，又立即被他带回来，像是不容许她有丝毫远离他似的。
　　似乎今天有什么活动，工作人员在一楼清出场地，来来回回搬来许多泡沫海报，看两眼，原来是某著名歌星下午要来这儿签售新专辑，商场正在做前期准备。
　　商场内的观光电梯直达六楼餐厅。
　　微凉跟着陆朗走进电梯。
　　他还握着她的手，也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微凉努力忽视心中的奇异感觉，专心看对面的观光电梯起来。
　　对面一部电梯正从六楼缓缓下降，而他们所乘的这部正好同时从一楼往上升。
　　因为是观光电梯，所以在电梯外部做了很多繁丽的装饰，长长的绿色藤蔓从顶部柔顺垂下，深紫色的曼陀罗一簇一簇妖冶地盛开，重瓣的花朵硕大媚丽，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对面的电梯里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妻子腹部微隆，不难看出是有了身孕的人，丈夫小心地护着妻子，一手搭在妻子的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握着她的手臂，低首轻语着什么，年轻的妻子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佯装薄怒，伸手作势推了推丈夫的胸膛。
　　那一脸洋溢的，是满满的幸福。
　　有些失神，不自觉握了握手，清楚的触感传来，才蓦然想起自己正和身边的人十指相扣。微凉脸噌地一红，慌乱中松开手指，被陆朗轻巧地控制住。
　　“你在想什么呢，微凉？”
　　压低的笑声哑哑传来，微凉急忙别过脸，眼角余光正好瞥到对面的电梯与自己这部一升一降，相遇，错开，高低颠倒。
　　那年轻男子看自己妻子的宠溺神情，竟是那么眼熟，仿佛曾经在哪儿见到过。
　　又仿佛，他的眉眼和某个人重叠在一起，最终成了他，全是他，只是他。
　　原来，还是他。
　　依旧是他。

　　六楼的餐厅装潢很别致，精巧而不失大方，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单独包厢，木桌排开，所有坐席一览无遗。
　　挑了临窗的位子面对面坐下，服务生及时过来为他们点餐。
　　“二位要点什么？”
　　“两份特色炒面，两杯橙汁，谢谢。”
　　“好的，二位请稍等。”
　　“对了。”陆朗忽然叫住服务生，“炒面不要放辣，也不要加香菜。”
　　服务生礼貌地鞠躬退下。
　　等待期间，微凉将视线移向窗外。凌霄市靠江，这个商场周围又恰好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从玻璃窗望去，遥遥能看见江水与沙滩连接成一条银白色的线，弯弯曲曲，消失在目不能及处。
　　很久没有声音，两人间静谧的气氛与周围愉悦的谈笑格格不入。
　　陆朗眸光沉了又沉，缓缓开口，声音冷静中透着一丝犀利：“微凉。我们不要再僵持下去了。”
　　微凉蓦地回头看他。
　　他看进她茶色的瞳孔，一字一字，敲打着她的心：“我们订婚吧。”
　　微凉刷地一下站起身，眼里皆是愕然。
　　他说……订婚？
　　他怎么会这么说！
　　他……他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说这些……
　　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他……他和她……
　　他和她，什么时候亲密如斯，甚至到了论及婚嫁的程度？
　　“陆先生，请注意言行。”
　　深吸一口气，微凉慢慢坐回座位，直视陆朗，脸色淡漠得毫无表情。
　　陆朗微嘲笑笑。还是说出来了啊。
　　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便是要微凉重新属于他，要她牢牢与自己捆绑在一起，片刻不离分。
　　微凉是他的，只能是他的，这十九年的信念，他从来不曾变更过。
　　他知道，微凉也不曾变更过。
　　不管是什么隔开了他们，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芥蒂，他有自信——也绝对能消除它们。
　　至于订婚，这想法在他动身回凌霄市时便已形成。他这次回凌霄，不仅是为了把业务发展过来，更主要的目的，是要确定自己和微凉的关系，要她成为他的未婚妻。
　　紧紧看着她，然后待她一毕业，即刻成婚。
　　这个想法当然已经和李伯父李伯母说过，二老很是支持陆朗，今天一个不经意脱口而出，时机却并非最恰当。
　　“是说的仓促了一些呢。”
　　陆朗笑笑，脸上一派云淡风清：“看来，我果然是过于心急了。”
　　服务生这时在旁端来面点，道一声“慢用”离开。
　　微凉垂下眸子喝了一口橙汁，冰镇过的清爽感觉令人浑身通透起来，也不再看陆朗一眼，动手解决起自己的午餐。
　　陆朗习惯了她对自己的不理不睬，暗暗笑笑，轻轻晃了晃盛着橙汁的水晶杯。
　　炒面味道出人意料得好，洋葱、蘑菇、火腿、培根、青菜搭配着面条，青青白白，看了便相当有食欲，又加上洋葱的甜香丝丝袭来，无法面对美食无动于衷。
　　却在这时，忽然想起陆朗刚才对服务生的嘱咐。
　　自己肠胃不好，不能吃过于辛辣的东西，家里人的口味也向来清淡。陆朗自然是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只是小时候下厨煮面给自己，从来记住不放干辣椒或者辣椒酱什么，她看后叫他煮好了再额外将那些调料加进他自己的面里，他却只是笑笑，而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以后知道，他其实是性喜甜辣的。
　　于是一再追问为什么不给他自己那碗放辣酱，他拗不过她，终于说出，原来是担心她吃完自己那份后，会来吃他那碗面，要是辣到她就不好了。
　　自己给他留下的，就是这么一个馋嘴的印象。
　　他的担忧却是不无道理的。
　　虽然从未被当场抓包过，可是她自己最清楚，每次陆朗有事要离开一下时，她都会溜到他的位子上，偷偷夹走几根他碗里的面，哧溜哧溜一下滑进自己已经圆鼓鼓的肚子里。
　　她食量不大，平时也不怎么嘴馋，只是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喜欢这么做。
　　就是喜欢时时刻刻与他亲近。
　　微凉有些恍惚地夹起面前的炒面，停在半空中迟迟不动，心绪早不知飘了多远。
　　那么今天，为什么又是两碗炒面都不加辣？
　　为什么她心中有这么一个念头，这是因为他担心，如果只要求一碗不辣，服务生会因为记不牢而弄错？
　　……可是，这难道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吗？
　　理不清，好矛盾。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微凉愣愣地吃了一口面条。
　　然后呆呆地看着对面的陆朗抽出一张纸巾，缓缓倾身向前，温柔地为自己擦拭嘴角。
　　“这么大人，还跟小孩似的。”
　　他温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直到确认擦干净后，才满意地收手坐回去。
　　微凉却是差点噎住。
　　急急喝下一大口橙汁，缓过了气，耳梢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怎么也褪却不掉。
　　对面传来一阵压低了的笑。
　　这些年来，第一次笑意有到达他的眼底，他低低笑着，只为她来不急也无法掩饰的紊乱心绪。
　　陆朗看着微凉，努力不让对面的人发现自己正笑得很愉快。
　　眼里闪过一抹富有深意的光芒。
　　兜兜转转，他们，始终是要在一起。
　　不会再有什么能够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
　　想到过去的六年，陆朗眉梢忽而往下一沉，冷冷看着餐桌，眼瞳泠然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