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缓缓驶离车站的火车能看见粉色的樱花吗？ ...
-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怎样的人呀。”学妹在天台上问学姐。
“这不是小学老师才会问的问题吗？”
“可是很多问题到了长大才真的遇见嘛……”
“你还真是晚熟诶。”
“我晚熟我自豪，快告诉我。”
“当然有啊，我从小就想穿上白大褂当个医生，不过现在考了个公务员。”
“‘我想成为医生’，这还真是小学生水平的发言。”
“谁的童年没几个英雄，刚好我的童年英雄就是个穿着白大褂的阿姨。”
“听起来怎么有种变态的感觉……”
“我妈妈吃掉了四盒巴比妥类，被发现的时候呼吸都不正常了。准备给她洗胃的那个急诊医生是我见到的最冷静的大人，她表情丝毫没有变化的安排护士的工作，跟我爸爸解释情况，一切都那样可靠而且理智。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了大人和大人是不同的。”
“听起来好严重！”
“可能有点严重吧，不过因为发现的太晚，我妈妈还是死掉了。”
“根本就很严重好吗！”
“然后我爸爸就对医生发脾气，还想要动手打人。回到家后砸碎了很多碗和盘子，总之看起来挺愤怒的样子，最后还哭的梨花带雨……”
“居然用梨花带雨这种形容词形容你爹！”
“不然怎么形容呢，”学姐无奈的说，“小时候我不知道，长大了才明白原来愤怒就是无能的表现。”
“完全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可怕的童年呢……”学妹无奈的说，“感觉你虽然回答的很深刻，但和我问题的原意相差千里……”
“你原本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说出来的心灵鸡汤。用你轻描淡写但是又毫不留情的口吻来激励一些你荒废青春的学妹就好。”
“我才不会说心灵鸡汤呢，”学姐说，“你感到满足现状就这么混着也不错，不满足现状就试图改变便是。”
“问题就出在这里，”学妹说，“我以前不会和别人相处，除了你也没有其他朋友，总是会逼着自己努力，很幼稚的想着以后会因为这些努力而取得成就之类的……不过我真的交上朋友，开始过的开心起来之后，发现那不过是一种心态不平衡。其实没有剧变的日子，大家喝茶聊天打桌游，有着平凡稳定的日子就很幸福。”
“然后呢？”
“话说你应该知道那种感觉吧，就是你的朋友取得了好成绩的时候会为其开心，但是如果身边取得好成绩的人不是你的朋友，那就有可能为此产生负面情绪吧，自卑、羡慕之类的。”
“不见得，我已经脱离那种幼稚的状态了。”
“好吧，我就假装你赞同这个说法吧……”学妹无奈的说，“那种感觉很微妙，也很复杂，特别是对方是异性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让我感到自卑的人，但是对方又总是落落大方，热情友好。他已经获得的东西就是我之前想努力得到却没能争取到的东西，我想尽可能的无视他的存在，但是做不到。我想如果超越他，就能脱离自卑感了，但是我又无法超越。”
“然后他就变成了你想要成为的样子？”
“是啊，真无奈，把同辈当成了自己的目标，是不是略可悲呢。”
“那么问题来了，”学姐说，“既然你连‘想要成为的样子’这种小学生式的目标都定下来了，为什么会打算做‘这样’的事情呢。”
“因为我成为不了嘛，目标定得太高，达不到就觉得难过。”
“然后你用了□□？”
“我们虽然不是朋友，但是还算是熟人吧，所以给他吃点东西也不难。”
“我忽然想到自己过去做的事情呢，时间真是让我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呢……”
“你做什么了？”
“我？我家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戚，奶奶死掉后就只剩爸爸和我了。妈妈自杀后，爸爸完全颓废下来了，几年后家里也濒临断粮状态。啊，对了，我爹那时还酗酒，大概是酒精中毒所以脑萎缩了吧，所以脾气也很暴躁，不过他能对着发脾气的人也只有我了。有天他回家后身上全部是伤口，似乎是喝酒之后卷进什么纠纷然后被揍了。”
“怎么听都觉得好严重，但是你居然说的这么不在意……”
“然后我有好好的照顾爸爸哟，帮他包扎，让他卧床休息，然后锁上那件房间的房门。饭点我还是会去喂一下饭的。”
“感觉有哪里不对……”
“哦，因为伤口全部感染了，所以出现了气性坏疽的症状，挺恶心的。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你知道他没有能力反抗我就够了。他问我，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我说，我不想浪费钱。他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说，太无能了。最后他死于多器官功能衰竭。之后我在医生和警察面前哭哭啼啼的说，爸爸不愿意去医院，因为那是妈妈死掉的地方。他们听了之后都很温柔的对待我。”
“哈哈哈真像你会做的事！”
“那个时候我十七岁，那些关心父母双亡少女的不相干人士来问我未来怎么办，问我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我便跟他们说了他们想听的话，显得天真无助，并且还有着那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理想。接下来我被资助，寄人篱下，直到上大学。”
“好惨。”
“没人知道我弑父，就像没有人知道你杀掉了你所喜欢的人。”
“你不都知道了么，”学妹说，“这件事做的不像你那样漂亮，等到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能发现，不代表别人能发现。”学姐说，“比起在这里最后感慨一下人生，毁尸灭迹才是正途。”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呀，”学妹无奈的说，“尸体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而找个地方把尸体碎开又是那么难，我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做。”
“那你还杀人？”
“可是他的存在对我而言就是面前的高墙呀，他挡道了，我却翻不过去。他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却又偏偏说的轻描淡写，就像是拿到那些东西很容易似的。我也尝试过自己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又觉得办不到。”
“你想要什么？”
“名校offer，研究生的。”
“就这？”
“嗯，就这。”学妹说。
“在别人眼里，你可是真心很喜欢他的……”学姐说。
“喜欢是分类别的吧，单纯因为脸好看的喜欢像四氢大麻酚，而因为对方所拥有之物而产生的喜欢就像尼古丁。虽然四氢大麻酚会让人更加神志不清，意识混沌，但是却可以被轻易戒掉，不像看起来没什么大碍的尼古丁。”
“于是你得不到，就想毁掉对方么……”
“如果不是朋友，在意识里不是‘自己人’，给对方捅上一刀子然后说‘秀什么秀’就很好理解了吧。”
“你这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心态不平衡吧。”
“他最让我心态不平衡的一点就是，他说他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你也真是个怪咖……”
“我花了好多时间才做到悦纳自己，而他已经成为了想要成为的样子。明明过去都是抑郁，都有狂躁，但他却从来没有理性分析过心理状态，靠着直觉就能前进的那么快。我只感觉自己成长的太慢了。”
“我觉得你的成长并不慢哟。半年前刚刚入学的你胆怯，容易紧张，轻易会局促不安，并且会因为琐事焦虑。而今天你却执行了整套计划，整个过程你都泰然自若，而且面带微笑。你并非成长太慢，只是起步点太低罢了。”
“和别人比还是太弱了。”
“不要把自己拿去和别人作比较，”学姐说，“再说了，并非所有人都需要消耗掉那样长的时间去修复家庭创伤和童年阴影。你也还小，依旧在成长。”
“但你还是发现了事件的存在。”
“你知道吗，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总是不免有些偏激的。”学姐说，“我认识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学弟，他也有不堪其扰的心事，也来问我怎么做。”
“他脸好看吗？”
“这种时候脸不是重点。”学姐说，“他说了很多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的仇恨感，还有想要报复的怨念。我曾经能够体会那些情感，现在就算努力回想，也无法被一丁点愤恨感染。”
“你也有教他怎么执行吗？”
“嗯，有哟。”
“你最讨厌只会说却不会做的人了，我记得你这么说过。”
“我只是告诉了他哪里能买到化学药剂罢了，之后则陪他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
“他小时候被父母遗弃在了火车上，”学姐说，“他觉得他的一切从那时候开始，就被毁掉了。虽然派出所最后还是把他送回家了，但父母想甩掉他却没能甩掉的那种尴尬持续到了现在也没能怎么缓解。他已经杀掉了父母，把他们的尸体放进了冰箱。然后，就开始旅途了。”
“而你将他去了火车站，并且看见了去送行的我，对么。”
“并非如此。”学姐说，“他的皮箱里装的东西并不能顺利通过安检，但附近某个县城的小车站在晚上却可以随意进入，直接避免安检。我不过是最后陪陪学弟，所以即使到了汉口站也并没有下车，而是坐到了武昌站。而恰好在这一站的时间里，我看见了你的喜欢的那个男生。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似乎在胃痛。我和他打了招呼，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表示基本的礼貌都需要竭尽全力。我问他是否生病了，他说是的，虽然病了，但还是要赶去外地，而你来送行。”
“真巧……”
“我说，她能来送你，一定觉得很开心。”学姐说，“不过他告诉我，你们之间已经说清楚了，你说你会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了。恰好，我又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查马钱子的信息，还去药店问过，用的借口是胃不好。”
“可是我弄不到□□，”学妹说，“把杀虫剂提纯简单得多，我最后用的扑杀磷。”
“那倒是他的幸运。”
“他支气管紧缩的时候，大概不会知道自己避免了神经中枢的毁坏以及强烈痉挛吧。”
“其他乘客也不至于目睹抽搐的尸体。”学姐说，“大家真的都好幸运呢。”
“不过，尸体被发现后，被查明是迟早的事吧。我送他去车站，最后给他吃了一小块亲手做的饭团。让他吃完再走是因为不会留下盒子之类的东西，而饭团其实就是米饭，在胃里发现米饭也不好追查到‘零食’上，而容易和他中午刚吃的饭菜联系起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为他送行了，同学以为我回家了，而父母以为我在家附近的湖边散步。可是我无法解释扑杀磷。”
“只要开始查你，你就毫无办法了呢。”
“是啊，”学妹说，“他生病是真的，我最后帮他拎了一段路的箱子，给他了一盒退烧药，跟他说难受的话请忍耐，到那边后就能去医院了。还说这就是最后一次这样和他说话了，多谢他的拒绝一向委婉而不伤人，之后就是永别了，愿君安好。”
“然后你就来到了这里，也真是没用呢。”
“可是没办法呀，”学妹无奈的说，“如果被查出来，脸都丢尽了。”
“我说了，大家真的都好幸运哟。”
“我幸运的可以在麻烦找上门之前了结自己是么？”
“不是，”学姐说，“我有说过，学弟那箱子里装的是违禁物品吧。”
“不会是把父母尸体的零件带着旅行吧……”
“你真变态，”学姐说，“只是一箱普普通通的炸药而已。”
“请你告诉我一下普普通通的定义是什么。”
“能让我们这么轻描淡写说出的东西，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吧。”学姐说，“在我们闲扯的这段时间里，网上似乎已经出现报道了。”
学姐拿出手机，翻出火车被炸的新闻。“你知道吗，他们在同一节车厢，你真的很幸运，不相关的事件帮你毁尸灭迹了。”
“所以你陪我在这里聊天这么久，一直在等结果是吗。”
“是啊，坐到这边来吧。”学姐径直走到天台的边缘，做了下来，双脚悬空，“我知道你有恐高，也知道你喜欢那种眩晕，所以，坐下来然后向下看吧。”
“嗯。”学妹也照做。
“我一直都知道，死亡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但死亡前的孤独感确然让难以承受。所以我来找你。而现在，你不用以死来逃避被捕了。”
“多谢哟。”
“既然已经来了顶楼，又不用跳下去，那就来好好欣赏一下学校吧。虽然每年那樱花都会开，但坐在宿舍楼顶上看，大概一生只有四次机会。活着其实很美好，所有的困难和麻烦事也终究会过去。死还是慢慢来的好，一起来珍惜一下能看花开的时间吧。”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