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废弃建筑里会做柳树下的梦吗？》东线战役

1、在废弃建筑里会做柳树下的梦吗？

　　你可能不知道安徒生童话里有这样一篇故事，全文讲述了一个单恋的青年在柳树下做了个梦然后死掉。某位很神棍的日本小说家在书里说，文学重要的从来不是情节。不过想必也可能有人会从这短短的一句话总结里看出什么很悲伤的情怀来，我对这种敏感只能评价一句也是蛮拼的。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学医的女学生，她通常被学校外的人称作“学医的妹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青春期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等回过神，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朋友，而时间全部用来读小说了。如同恶性循环，人际关系的受挫让她埋头于书本，而每多读一本书就是在远离身边的世界一步。也许你不太明白为什么读书会离开现实世界，毕竟很多人想自己读过什么书的时候就会开始想自己读过哪几本。她发现自己渐渐的无法和身边的人交流，发现自己和身边的人没有丝毫的共同观念，她和别人关注着不同的事情，有着不同的重点。

　　在初中那种女生上厕所都要结伴的年纪，她就开始一个人默默的看书了。她会一个人嚼午餐，咀嚼然后吞咽食物之后用小说打发过全部的午休时间，她会一个人坐车回家，在无人陪伴的路途上拿着电子书从头看到尾。书籍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就算你有社交障碍，它们还是会驱散你的寂寞，虽然你是永远的旁观者，却不会被排挤在剧情之外。学医的妹子就这么一直活在书里的世界，从初中到大学。

　　你若是和她聊天，你会发现她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她知道各种各样有趣的冷知识，回答也可以风趣幽默，说出大部分人都想不出的回答，不落窠臼。当然，我可没说是在现实生活中和她交谈。若是你真的遇见她，必然会觉得她是个超级普通的妹子，一个沉默寡言的路人，你一定会更想和她旁边座位上那个皮肤白皙，明眸皓齿的妹子聊聊人生。你若真的蠢到放弃接近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的漂亮妹子而去理睬那个班级的边缘人物，后果也无非是谈话的迅速终止。她声音微弱，逻辑也让人跟不上，若让她大点声，说不定她就很努力的大声回应了，那绝对是引他人侧目的音量。你若仔细观察她，就会发现简单的对话就让她耳朵都变红，说话也可能带点结巴。绝对不会有人在那拙劣的交流技巧里体会出一丝一毫的体己或是幽默。为了能更好交流，她不得不放弃幽默和典故，用简单直白好听懂的话回应别人。不得不说，那样真的显得冷漠而不友好。

　　当注入你内心世界的途径是文字而非言语时，你的表达也会更偏向于用文字而非语言，所以她爱写信胜过交谈。而且同类们最终会被聚集在一起，人以群分。世界上可不是只有一个默默看书的文学少女，其实数不胜数的人和她一样过着孤独致死的年少青春。多的是人靠着人际交往之外的东西驱赶寂寞，所以多的是对某一领域知识了解的深刻的高人。而对一件事情的理解越是深刻，能够明白的人就越是少。这和能被广大人民接受的思想都不是什么深刻思想是同一个道理。而在网络上，你若真的对什么东西细究，你最终就会渐渐混进一个属于你的圈子，当然啦，你越深入，圈子就越小。

　　可年少青春总会遇见点令人激动的事情，比如说遇见一个知己。要看大陆未出版的书就得去找台版的买，而台版书又是竖版繁体，若不是对书真爱，也没有谁会为买上一堆相当贵的繁体书。学医的妹子第一次遇见那个让她感到激动的人是在高三，同班帅气而忧郁的男生书包上挂了一个简单的，类似猫的吊坠。那个吊坠她认识，需要把某推理系列台版书后的图片剪下来，收集一套之后寄给出版社才拿得到的非卖品。她从看见那个吊坠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一种莫大的欣喜，就像在陆地上用鳃呼吸但一时间被换上了肺。原来距离那么近的地方，有一个同类。

　　她一回家就开始在日记本上写着这件激动人心的事情，她感觉世界是那么美好，凭空就可以满心欢喜。她开始注意那个带着挂坠的人，并且经常把小说放在显眼的位置，希望对方也能发现他们是同类。就像不明白自己怎么变成了没有朋友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对一个男生充满期待女生。她观察他的一言一行，留意他的传闻，渐渐的开始挥散不去那个男生的面容以及在一起讨论小说的幻想。可是那个男生却从来没有走到她面前，发现她刻意摆在桌子上的小说。

　　之后他们安然的度过了高考前的时期，直到毕业也什么都没发生。之后他们被同一个学校录取，女生也继续期盼着被发现的那一天。

　　她有时会在下课的人群里静静观察那个男生，那种安静和翻遍他社交网站上的所有信息却不留下任何痕迹一样。她忽然意识到，观察这个人，比看书有趣多了。他浅浅的笑一下便能抵过书里一切缱绻心绪和瑰丽构想，他认真仔细的神态能泯灭书里的一切甜美欣喜和惨痛悲伤。她发现自己网上的小圈子已经不再适合自己，她不再被新的书吸引，也再无法全神贯注的去和角色共情。她终于变成了剧情的局外人，终于被真实的世界吸引并迈向它。这便是喜欢吧。

　　书里的欧也妮葛朗台小姐坐拥受益日增的万贯家财，却不得不承认人类是要靠感情活下去的。父母双亡后的欧也妮靠着堂弟留下的一只盒子，和挂在床头的两幅肖像画，以及几个有着回忆的首饰活下去。那就寄托了那位老去的小姐一生里全部的感情，当然，那只盒子还被七年后归来的堂弟索要回去。而这个学医的妹子呢？她有满满一书柜加一衣柜的书，电脑里有好几十亿字节小说的纯文本。她还有不怎么交流的家人和不认识的同班同学，还有不太友好的室友。当然啦，她还有一个她发现的“同类”，一个必定能和她顺利交流的人。

　　而那个男生又是怎样的呢？他倒是能够呼朋唤友，那样闲书的阅读量也能让他在社交场合显示出自己的不一样。他读书有时并不是因为喜欢，或是从书里得到什么愉快感，而不过是喜欢挑选冷门书籍装点门面，让身边的人觉得他看的东西很高端罢了。当然了，他也有真心喜欢的小说，其实也都是些时下热门的畅销读物，就好像漫画中的火影忍者或死神的存在。

　　但谁都有烦恼，不过人人都不一样罢了。他破碎的家庭就是他到现在还没有走出的阴影，他绝口不提他一个人拖着全家人行李走在母亲，继父以及他们爱情结晶的后面时有多心酸。他总是在心里期盼生父能和母亲破镜重圆，但不久前他也才明白生父的处境到底有多难堪。他想要的是回忆里自己幼年时温馨美满的家，而现实却是母亲不堪殴打而父亲穷困潦倒，一心只想弄到点钱。所以他恋家，却没有家，分明期待，却永远求之不得。他有时会去废弃的烂尾楼，在日落前看看闲书，在日落后默默的坐在黑暗里，直到太冷或太饿才离开。

　　直到有一天，他不再带着书本去那个烂尾楼，而是带着一把小刀。他割了自己的手腕，却发现那种程度不过是渗血，而自己却因为晕血而无法握住刀柄。他在没人的废弃建筑物里哭，伤口就像微笑的嘴。学医的妹子可是时刻关注着他，她会躲在建筑里看他割腕看他哭。她不厌恶那个男生的懦弱，也不会责备他没有相关知识就潦草行动。她只是愉快的发现自己能够帮助男生完成他想要做的事。

　　早早换上长袖衣物遮掩伤口的男生还是会去废弃建筑里，这次他只是坐在顶楼的窗框上，看着脚下生机蓬勃的城市。

　　学医的妹子走近，却习惯性的悄无声息。她站在男生的背后，却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这时应该叫他的名字，还是说句你好，或者喂。她涨红脸，发现自己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该先说伊坂幸太郎还是丹尼尔·凯斯，还是保罗·乔达尔诺抑或恰克帕·拉尼克？也许他更喜欢的还是他在网站上对别人说起过的帕特里克·聚斯金德。不过学医妹子对男生本身也是充满感情，她想告诉男生他有多么的神奇，是那样奇遇般的出现在了自己身旁，她想告诉他他有多么特殊，在人群里只需要一瞟就能被轻易的辨认出。她能为他写下万字的信件，但那不一定能讲完她心里想要表达的全部。

　　打断她多想的是男生的回头和惊吓。任谁在这凄凉建筑里思考人生都不会期望背后有个面无表情的女性沉默的站在身后。惊吓过后，男生感觉到的是恐怖，这位女性就在刚才，可以轻松的把自己推下去。

　　“您哪位，有事吗。”男生压下震惊和恐惧，开口打破了沉默。

　　学医的妹子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嘴里说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只好打开书包，拿出药品和注射器。

　　“你……前天，想要这样过，我来帮你。”女生说，说完想到对方不记得自己是谁，便开始补充说明，“我们是同学。”

　　“什么情况……”男生完全没能理解面前女生口齿不清，逻辑破碎的话语。他不记得前天的自己想要注射什么可疑药品进自己的静脉血管，更不记得有这样的可疑同学。

　　“这是凝血剂。”女生说，“我可以帮你注射，你马上就能不痛苦的死掉了。”

　　“你这是在……帮我？”

　　“嗯，你想要死掉。”

　　“你够了，”男生打断了她的话，“你要杀我！”

　　女生被这么简单的评价说懵了，更加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还知道我前天有死的企图？”

　　“我……”女生在那个语气下更加无法顺利的表达自己，“看着。”

　　“你……看着？”

　　“嗯，我一直看着。”

　　晴天霹雳，这时多么冰冷和可怕的情况。一个陌生人看着自己最脆弱而危险的时刻，看着他丑态百出的哭相，而且是在这样的一个常年无人的废弃建筑里。“你好变态。”男生说了这样一句话后就跑掉了。

　　之后在这个适合自杀的废弃建筑里，只剩下学医的妹子拿着一套适合自杀的工具。她依旧没有可以吐露心声的家人，没有亲密无间的朋友，没有分享温暖的同学或室友。当然啦，她还有已经不再那么喜欢的一堆堆书籍。那个男生让别人的故事变得无趣了起来，却留下一句变态给了这个女生。

　　学医的妹子看着从实验室带出来的凝血剂，忽然发现自己真的生无可恋。

　　爱着书里的角色或者根本不知道长相的作家很容易，你只需要一心一意的爱就好，他们和偶像，甚至虚拟偶像一样，你本来就知道他们毫无回应。他们永远不会变，多年后拖着柴刀的少女依旧拖着柴刀在竹林里茫然的走，手沾满血。谁也不会被那些角色抛弃，只会有一天发现自己不再喜欢他们罢了。可是那些个近在咫尺的活人却不能用那样的感情去对待，若真的那样去喜欢，去爱，那就务必不要和他们发生交流。爱着活人，那可是件复杂的事。

　　她给自己注射了凝血剂，致死量，然后默默的坐下，就像那个男生在日落后的黑暗里坐下发呆一样。她默默的回忆自己书本之外的记忆，全部是难过的回忆。她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到什么幸福的东西，最挥之不去的画面是多年前的自己躲在衣柜里面哭。她记得别人问，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你的父母没有离婚，家境也不错，年纪小小的你有什么资格去说痛苦和难过呢？

　　她为书里孤苦伶仃的孤儿哭过，为书里穷困潦倒的老人难受过，看过努力拼搏却败于命运的败犬，看过满心爱慕却惨遭羞辱的配角。可是她经历过什么呢，比起那些善于交际者口里说的丰富经历，她一无所有。她明白没有人在乎别人心里是否难过，外人只在乎你的手腕是否血肉模糊。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为何会有人绑着炸弹混进人头攒动的广场，不是所有人都会明白为何有人会躺进燃烧的汽油，不是所有人都会懂想要刺穿胸膛想要热血喷涌的感受。但他们都会评价，评价那些他们不懂也不打算去理解的东西，说的振振有辞，说的堂而皇之。

　　谁都能理解的想法，必然不深刻。而那些孤独的人拥有的深刻想法，也不好被理解和接受。偏激或者怪异，远离人群便是这样的结果。

　　于是她就这么死掉了，用掉了她承载了初恋爱意的凝血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