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射雕]生逢其时》林之书

3、第三回

　　此刻黄蓉在嘉兴问明情况，果然为杨过的狠决凌厉而讶异。
　　此事说来简单，不过是杨过在母亲病重时，领着一帮丐帮中无人问津的底层人士，神乎其技地赚到不少银子。当时嘉兴县丐帮的领头人是净衣派三袋弟子，对污衣派屡屡欺压，勾结官府，已经跟富贾之家一样，廒多积粟，放债使婢，出入有家丁随行，大模大样。他眼红杨过赚钱的本事，欺负杨过年幼力弱，多有巧取豪夺之事，杨过为了侍疾，不想惹事，对他素来忍让，等到母亲去世，他还步步紧逼，杨过忍无可忍，揣把刀子当街捅死了他。
　　当时的场面许多人亲见，杨过拼着家丁护卫棍棒相加，一刀戳进那位前主事的心房，还狠狠搅了搅，那家伙当场就断了气，杨过也差点被家丁活活打死，随后就被逮捕下狱。
　　大义分舵总领嘉兴府的五袋弟子平日里呆在秀水县，闻讯前来，查明前因后果，到狱里去见杨过，告诉他，他会受欺负是因为他虽然用了丐帮弟子，却不是丐帮中人，江湖上哪一派都有不得同门相残的规矩，随后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丐帮。
　　杨过答应了。
　　当街行凶，此事要揭过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说到底不过一句话，民不举官不究。知县知府有一笔家产充公的横财可得，任期内宗卷上可以少一桩恶劣命案，更不愿得罪人多势众的丐帮，杨过这条命算是捡回来。
　　杨过一入丐帮，便是三袋弟子，顶替被他干掉那个家伙的位置。
　　第二年，便升成了四袋。
　　若说为什么杨过在嘉兴丐帮深受爱戴，无非因为他能赚钱，还肯花钱，在他的治理下，嘉兴丐帮称得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再往前说一句，安居乐业，也不为过。
　　杨过在嘉兴一手遮天，可不单指市井之徒，县城里的居民多半略有薄产，杨过影响力还不太大，可是周边村镇樵夫耕民，夏天用得起冰，冬天用得起煤，女人用得起脂粉，孩子吃得起糖，都是仰仗他。
　　黄蓉听得心中惊奇不已，若只看杨过当日那一刀，当称一句亡命之徒，再看这两年经营御下手段，杨过倒不像江湖中人，而是像官宦之家的孩子。转念想到杨康流落金国王府，皇室正是天下最大的官宦之家，心中忧虑又多了一重。
　　黄昏时分，郭靖和杨过才回来，黄蓉体贴入微，早早在客店中准备好餐饮。杨过已经饿得很了，见到黄蓉，仍旧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大义分舵四袋弟子杨过见过帮主。”
　　黄蓉道：“过儿怎么对我这般客气？”
　　郭靖揽着杨过的肩，让他挨着自己坐下，笑道：“这孩子怕生。”
　　武家两兄弟刚刚丧母，身心俱疲，已经被黄蓉打发去休息，饭桌上还有柯镇恶和郭芙，郭靖向杨过介绍道：“这是我夫人，你要叫她郭伯母，这是我女儿，单名一个芙字，这是我大师傅，你先叫大公公吧。”
　　黄蓉听到这个“先”字，便明白郭靖有意收杨过为徒，到时候自然要改口叫大师公。
　　杨过也听得出来，垂着头不接话，此前他和郭靖一家都没交集，即使穆念慈带他来了嘉兴，也是柯镇恶上桃花岛之后的事情。
　　郭靖觉得杨过流离失所，心防甚重，所以才沉默冷僻，并不勉强他。黄蓉眼中便不是这么看了，杨过手握巨资，在嘉兴说一不二，却越发深居简出，不与人来往，十三岁的孩子，哪怕父母双亡，也不该冷郁至此，想起见到杨过以来的种种情况，觉得此人年纪虽小，却有许多怪异难解之处，但若详加查问，他多半不会实说，心想只小心留意他行动便是。
　　郭芙见爹爹搂着别的孩子进来，不禁心里气闷，哼了一声，杨过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看了一圈桌子上菜肴，心里就有数了，这是黄蓉做的。
　　他倒不清楚黄蓉下厨是什么水平，但嘉兴的饮食水平还是他改良的，到现在嘉兴也没一个厨子的炒菜能入他的口——炒菜不是他发明，宋朝已经有了，只是还没普及，他改良的部分是锻铁和榨油。
　　整整十三年吃菜不是蒸就是煮，不是焖就是炖，再不然就是烤，要是有天然气电饭煲杨过还能自己动手做个饭，对着土灶他实在无能为力，也不至于为了一口饭延请名厨或者跑到大城市去，将就着吃了十几年，才算见到一桌好菜，杨过等着郭靖动了筷子，就不客气地埋头苦吃。
　　郭靖见杨过吃得香，不住地给他夹菜，要他多吃些，杨过不挑食，郭靖给他什么吃什么。
　　黄蓉没有郭靖的好心情，一边吃饭，一边细细打量杨过。碗里的菜吃完了才夹新的，夹菜从盘子边缘下筷子，嚼食不露齿不发声，于细微处见教养。
　　杨过上辈子出身福利院，自幼对旁人目光敏锐，很快察觉到黄蓉的观察，心中有些腻烦，转念一想就明白黄蓉在观察他什么。
　　衣食住行上，杨过自己觉得将就，在旁人眼中大概是太过讲究，他这两年虽然独居，饮食却专门有人照顾，吃食他不要求什么繁复精细的菜，对干净的要求则堪称苛刻，连原材料都要仔细挑选，宋廷政府不管卫生防疫，吃的东西是够纯天然了，病菌也够纯天然的。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穿了两年，旧是真的旧，料子更是真的好，纯棉细布，不比丝绸易得，真正的粗陋衣裳是麻、毛、苎、葛，穿得起粗布就已经不算贫民了。
　　穆念慈给杨过亲手做的衣服，也就襁褓是布料，银两似乎还是郭靖夫妇与她分别时所赠。
　　小时候几年杨过都是在树林里跟着穆念慈捕猎采果为生，因为营养不平衡个子长得慢，穆念慈才带他重回人烟，来到嘉兴后穆念慈辗转在大户人家做活儿，就是因为富豪之家经常会赏给下人主家的旧衣赏等物，能够稍微改良他的衣食。
　　杨过不动声色地继续吃，如今他做事已经很难被影响到情绪，准确来说在这个时代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开心，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改善他的情绪。
　　这餐饭甚至难得地让他心情有些好。
　　没等杨过搁下碗，一个小乞儿路过客店门口，看到杨过背对大门坐在堂中，就跑进来扯扯他的衣服。
　　郭芙坐在杨过对面，正面对着大门，见到小乞儿迈过门槛，就嚷道：“呀，小叫花！”
　　郭靖连忙喝止道：“芙儿！”又看向杨过，“过儿，这是你朋友吗？”
　　杨过搁下碗转身，小乞儿看着不到十岁，胸前挂了个布兜，装着一个婴儿，他眼睛咕噜噜转，看了周围人一圈，一个也不认得，年纪小想的也不多，捧着婴儿鞠躬行个大礼，大声说：“杨兄弟好！”随后直起身，喜气洋洋地对杨过伸手：“糖！”
　　小乞儿虽然穿得破旧，身上却并不脏污，这也是杨过要求的，丐帮弟子无论净衣污衣，一定要自己打理干净，因此这两年嘉兴酒楼客店渐渐不怎么驱逐乞丐。
　　这个要求倒不是杨过洁癖，而是平时讲些卫生，到夏天往往能少死几个人。杨过除了捅死一个人就再没什么大动作，在帮中威望却日益深重，就是体现在这些日常小事的管束上，按他的规矩办事就能从他手里拿好处，衣食住行都跟他挂钩之后，对他难免信服依赖越来越深。
　　嘉兴丐帮孩子就那么多，每天杨过总能碰到一两个来找他讨糖。他积威甚深，越小的孩子却越亲近他，杨过瘫着一张死人脸，默默摘下背后最靠边的布袋，掏出两块粗糖放在小孩儿手心。
　　小乞儿把一块糖放到胸前婴儿怀里，一块放到嘴里，含糊道：“谢谢杨兄弟！”高兴得要蹦起来，又想起怀中婴儿，小心地抱着走了。
　　黄蓉原本对杨过越看越是感觉不详，看到这小乞儿，闪过一个念头，那孩子抱着的是个女娃娃。
　　她这两日在嘉兴看到不少乞丐抱着婴儿，疑惑之下询问吕大钟，才知道这也是杨过的一项善举，大宋风俗倾家荡产地嫁女，因此不仅贫民百姓，很多小康之家生下女婴也直接溺死或抛弃，杨过开了个善堂，专门收容弃婴，每个人头对应一笔款子，帮中弟子可以领钱帮忙照顾孩子。
　　需知为人父母总有一两分恻隐之心，既然有地方肯收孩子，总不至非要置于死地，善堂两年的功夫就收了数十个弃婴，因此嘉兴街上经常能看到衣着干净抱着女婴的乞丐。
　　这样的德政连父母官都不会做，杨过为什么要去费这个心？
　　郭靖不知根底，对杨过又是怜爱又是赞许地说：“你还是个孩子，需要人照顾，就照顾更小的孩子了。”
　　杨过低头看了眼手中布袋，黄蓉一瞧，就明白杨过心中所想，他是四袋弟子，当地主事，照顾的是整个嘉兴的丐帮弟子。
　　郭靖没有这份体察人意的细致，杨过也不打算开口，黄蓉竟不知这孩子是太过内向还是城府极深，高兴的事情不会翘一下嘴角，不快的事情也不会皱一下眉。
　　黄蓉有什么事情都先往坏处想两分，只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收养女婴对杨过有什么助益，不由暗道，有此怜弱之心，到底跟他父亲不同。
　　杨康风流倜傥、油腔滑调，杨过虽然也生得俊秀，却低调内敛，冷肃寡言，神态行事上没有半分相似，黄蓉心中满满的忧虑不知不觉淡去许多。
　　郭芙年少不知愁，不晓得父母二人南辕北辙的思忖，嘲笑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在身上带糖吗？”杨过不理她，她就越要有意去撩他，故意道，“你怎么不给我？”
　　杨过便又拿出一块，握在手心，摊开手给她看，却并不给她，意思也很明白，他不觉得郭大小姐能看得上。
　　那是他糖坊里最粗劣的成品，深褐色不太方正的一个小块，看着不好看，吃起来跟后世的白砂糖、冰糖、红糖也远远不能比。
　　郭芙果然瞧不上，还当杨过在故意捉弄她，皱着眉气道：“这叫糖吗？”
　　这反应在杨过意料之中，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粗加工的成品，以为步骤有错出了废品，可见何不食肉糜实在不是笑话。
　　杨过反手弹弹背上的布袋，小蛇爬出来，攀上他肩头，顺着手臂游下来。
　　郭芙正好奇地打量他，又觉得他好看也奇怪有趣，又恨他不识抬举一句话都不肯搭理自己，冷不丁见他肩头冒出一条蛇，吓得惊叫一声蹦了起来。
　　杨过连抬头看她一眼都欠奉，盯着蛇爬到他手上，张口吞下糖块。
　　黄蓉拉着郭芙安抚道：“丐帮弟子人人都养些虫蛇，没什么出奇的。”
　　郭芙在桃花岛上，欺鸟霸兽，其实并不害怕虫蛇，只是没有防备，才吓了一跳，自觉丢了脸面，跺脚道：“我让雕儿吃了你的蛇！”
　　郭靖斥道：“你胡说什么？”
　　他有心将杨过带在身边，虽是侄儿，却视同亲子，郭芙甫一见面，三番两次针对杨过，终于让他动怒。
　　郭芙却是比他脾气还大，这位娇小姐往日在岛上是全家中心，虽然时常惹怒郭靖，但是黄蓉拦一拦、她撒撒娇，郭靖从没真罚她什么，是以看到郭靖待杨过亲热，心中危机感顿生，这一顿饭的功夫，郭靖就为杨过呵斥她两次，郭芙猛地把筷子一掷，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叫道：“爹爹你既然不想要我了，何必这样欺负我！就疼这小子去好啦！”
　　这顿饭她再吃不下去，负气而走，黄蓉喊道：“芙儿！”她万般疼爱这个女儿，见郭芙是真的伤心，连忙追上去。
　　柯镇恶虽然不喜杨康的儿子，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倒不至于在孩子面前恶语相向，因此不发一言，此刻闹起来，才“嘿嘿”两声，倒不替郭芙求情，只是目不视物的脸庞转向杨过，满脸不以为然。
　　郭靖没料到郭芙发作，但对郭芙的任性霸道只有更加恼怒，他对于女儿家柔肠百转的心思难以体会，看黄蓉追上去，便觉得无事了，转头见杨过看着他，道：“芙儿口无遮拦，过儿，你别放在心上，还要添饭吗？”
　　其实这顿杨过没怎么吃饭，尽吃菜了，他看了看桌上，还是摇摇头，吃太多会积食。
　　这顿饭吃完，杨过难得的好心情便消失无踪，他对郭芙还尚无恶感，只想着敬而远之而已。
　　原本他对神雕就说不上知之甚详，几年不去想，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关于郭芙，也就记得她从小和杨过关系不好、郭靖想把她许配给杨过、斩断杨过一条手臂这三件事。
　　郭靖有心要好好教养故人之子，奈何他身边的人没一个跟他看法相同，闹得家宅不宁，何苦来哉。
　　况且平心而论，杨过不看好郭靖的教育水平，如果郭芙是因为黄蓉溺爱太过，大小武总不是，说严重点，他三个徒弟没有一个成器。
　　郭靖自己都承认资质驽钝，连教他的人都那般费力，他去教别人更是悲剧一场。
　　只不过郭靖教出来的人，在大是非上决计错不了，就连原著那位杨过，能有日后侠名，也是因为郭靖第一次召集群雄守卫襄阳那短暂日子的言传身教。

作者有话说

　　黄蓉的那个“想来想去”里面包含了很多内容，比如收了一群徒弟姬妾的欧阳克，不过杨过年纪还小，她不至于揣测的太阴暗，我就不一一列举凑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