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射雕]生逢其时》林之书

2、第二回

　　郭靖一行匆匆赶到城内，杨过正站在宅子门口，脸上一副冷冷的阴郁表情，听弟子回报陆宅被焚以及丐帮的应对。
　　郭靖抢步上前，见少年眉目间像极了杨康昔日，他自杨康死后，常自耿耿于怀，今日骤然遇上他的子嗣，自是欢喜无限，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过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杨过好歹算学过几手功夫，郭靖一伸手，他竟然无法闪躲，眼睁睁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住，杨过浑身汗毛倒竖，正要反抗，听到一声“过儿”，便惊住了，下意识问：“你是谁？”
　　郭靖满脸欣喜地松开他，微微笑道：“我姓郭，和你父亲有八拜之交。”
　　杨过怔住，盯着这个男人几秒，恍惚间脱口而出：“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话一说完，连他自己都呆了呆。
　　原来他始终有这个软弱的心结在。
　　刚来此世时，他实在是被艰苦轻贱的生活磋磨怕了，上辈子他在福利院长大，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衣食住行，哪一样都不堪忍受。
　　古代没有经过改良的农作物，粮食产量低得令人发指，水果和蔬菜品种寥寥，味道更是离不了酸涩苦，调料极度缺乏。
　　上辈子只能说基本温饱的生活，放在这个时代都跟天堂一样，穆念慈在世的时候，他一顿白米饭都没吃过，经常好几天吃不上盐。
　　他人小力微，实在无法可想，唯一的指望就是郭靖，他记不清杨过是几岁被郭靖接上桃花岛，只知道是剧情开头，做梦都希望郭靖哪天神兵天降出现在面前。
　　等到他已经完全不期盼郭靖的到来之后，他想起魔鬼瓶子的故事。
　　最初几年他想着，只要郭靖来把他接走，当然还有穆念慈，他一定乖乖听话，当个刻苦读书、孝顺长辈的好孩子，对郭芙和大小武能躲就躲，绝不惹事被送到全真教，他还顾得上挑剔全真教茹素。
　　那时候胡乱发下的誓言有多不负责任啊。
　　开始不再指望郭靖，还是他稍微懂事一点，学着用双手挣钱的时候。
　　成长期的男孩子饭量惊人，穆念慈为了让他填饱肚子称得上日夜劳作，他毕竟有成年人的心智，做不出看着穆念慈一个人工作养他这种事。
　　现代雇佣童工是非法，古代没这回事，普通百姓男孩子从小就要给家里干活，也多得是雇佣童工的，比如说，古人诗里面总出现的放牛娃是怎么来的？
　　他长得好，识几个字，还习过武比起同龄孩子更加健康，有一把力气，真心去找，总能找到活儿干。
　　第一次短暂人生里绝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呆在学校，从脑力劳动者彻底地转为体力劳动者，他花了很长时间适应，更可怕的是有产者对无产者毫不留情的剥削，他挣的那点钱实在是杯水车薪。
　　有一次不甘心得狠了，他喃喃抱怨为什么郭伯伯还不来找他，被穆念慈听见，逼问他怎么知道这个人。
　　他倒是随机应变，撒谎说是听到穆念慈说梦话，不要郭大哥帮她，还反问这个郭伯伯是不是娘亲的家人，为什么娘亲一个家人都没有。
　　穆念慈最终也没解释，把他狠狠责骂一顿，叫他不许再想。
　　他那个时候就隐约明白，穆念慈绝不会寻求郭靖的帮助，倘若她不死，也不会让儿子跟郭靖走的。
　　这辈子的亲娘，而且一直待他很好，杨过怎么也不希望穆念慈死，此后他就渐渐熄了跟郭靖去世外桃源过好日子的心。
　　从他十岁之后穆念慈身体急转直下，家里实在掏不出钱买药，杨过都想去杀人越货了。他还记得萧峰第一次杀人，就是小时候父亲生病，黑心大夫要的诊费他家掏不起，他一怒之下就揣刀子半夜把大夫捅死了。
　　就是那个时候杨过开始和丐帮弟子混在一起，不过那时他能接触到的都还只是准会员的无袋弟子，一些老弱病残的边缘人氏，他真正加入丐帮是穆念慈去世之后的事。
　　好在他终究不是白白多活一次，伟人说的对，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感谢义务制教育，感谢中央电视台，有人搭把手，他还是赚到了银子给穆念慈买药，只是仍旧无济于事，好大夫可遇不可求，这个年头感冒能不能好都要看命，普通百姓生病多半都是等它自愈，或者等死。
　　他再度燃起对郭靖夫妇的强烈期盼，这次不是为了贪图享受，是因为他想起黄蓉手上那个堪称包治百病的九花玉露丸，或者他们武林中人，总有别的医药可用。
　　杨过问穆念慈，能不能去找那位郭伯伯。他两辈子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实在怕得厉害。
　　穆念慈呆了许久，还是说，不许去。
　　第二年她就死了。
　　可能是见杨过已经能养活自己，穆念慈临终前没让他去桃花岛找郭靖，大概不到万不得已始终不想受郭靖夫妇恩惠。
　　但是她最后还是留下一句话，如果郭靖来找他，就跟郭靖走吧。
　　现在郭靖就站在他面前，初见的惊喜激动已经平复下去，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质问，也是一怔，随即满脸怜爱，伸手抚摸他的脸：“好孩子，你在等我吗？是不是你娘有事情找我？”
　　杨过没避开，直视着郭靖的眼睛，郭靖看着他眼里有种很熟悉的神色，杨过经常在穆念慈眼里看到，回忆旧事的神色。
　　他垂下眼睛，后退一步，说：“娘亲临终前说，如果桃花岛上的郭伯伯来找我，就让我跟他走。”
　　郭靖惊道：“你娘已经去世了？”
　　杨过低头，默不作声。
　　郭靖扶住他双肩，略带愧疚道：“过儿，你娘什么时候去世的？那之后你就一个人么？”
　　他生性仁善宽厚，杨过质问他为何不早来，他不觉得这孩子莫名其妙，反倒觉得果真是自己的错，没有早些想到世道艰苦，来寻他们孤儿寡母。
　　杨过抬眼一扫，便将他心中所想看得明明白白，杨过又想皱眉，又想叹气，十分后悔说了那句多余的话，扫一眼吕大钟，再看向陆宅的方向，吕大钟便会意地说：“好，杨兄弟，陆府的事情你放心交给我。”
　　杨过便看向郭靖，说：“请。”率先走出宅子，向街道另一头走去。
　　郭靖迟一拍才领会他的意思，抓住他手腕：“过儿，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杨过创业之际，给丐帮中人解释他的思路，往往要费许多唇舌，讲得头晕脑胀、焦头烂额，没因此变得口舌伶俐，反而越来越不爱说话，丐帮中人也一直纵着他，将他的性子宠得越来越目中无人，被郭靖拉住，才想到那一个字不太妥当，多说了两个字：“娘亲的墓。”
　　杨过跟着郭靖回头看向黄蓉，黄蓉七窍玲珑心，杨过甫一谋面便谴责郭靖，让她心中有些不喜，觉得跟他父亲一般自私自利。郭靖怜惜杨过幼失怙恃，流落江湖，黄蓉却是暗暗心惊，杨过何以小小年纪便做了嘉兴一县的主事，更何况嘉兴是附郭县，府衙也在县内，两重衙门之下立足可不容易。
　　当着郭靖的面，黄蓉不方便打听盘问，便道：“靖哥哥，你和过儿去吧，我安置下大师父和孩子们，明天再去祭拜穆姐姐。”
　　她一路上已经问明李莫愁之事的经过，身边还带着武氏兄弟两个刚刚丧母的孩子，的确不适合兴师动众地到穆念慈坟上。
　　郭靖便放下心，携着杨过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都没放开他手腕，生怕他走丢了一般。
　　杨过上辈子在福利院长大，这辈子的单身母亲忙着挣钱养他，又对他生父颇有些心结，因此从没受过这般亲昵的待遇，心里忽地明白了为什么原本那个杨过那般轻易就认了欧阳锋做父亲。
　　上辈子他在福利院，虽然衣食上欠缺了些，却胜在无人管束，逍遥自在，因此他从没希望过被什么人家收养，总对福利院那些渴望亲情的小伙伴嗤之以鼻，这辈子有了个残缺不全的家，反而慢慢懂得亲情的滋味，此时心中真是百味杂陈。
　　他路上不发一语，郭靖当他心中还在怨自己，加之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便也不说话，只是见方向越来越熟悉，才道：“过儿，你娘是葬在铁枪庙吗？”
　　杨过道：“与爹合葬。”
　　郭靖默然无言，想到当年旧事，感慨良多。
　　两人一路行来，走到铁枪庙，庙宇年久失修，已破败不堪。杨过径直绕到庙后，只见两株大树间有座坟墓，坟墓立着一碑，碑石上并列刻着两行大字，“先父杨康之墓”“慈母穆念慈之墓”，旁下又以小字刻着生卒年及立碑人姓名，“遗腹子杨过谨立”。
　　坟头上半点杂草也无，碑面上毫无尘土，碑前的地面上有烟熏火燎之色，显然时常有人打扫上供。
　　郭靖看到这合葬之坟，心下恻恻，当日他亲手收敛杨康被乌鸦啄食的残骨在庙后葬下，既然合葬必要先起坟，这孩子看到自己父亲尸骨不全，连一副薄棺都没有，不知是何等惨痛，他转头看向杨过，轻抚杨过的脑袋，柔声说：“原来你母亲两年前便已经过世。”
　　纵然杨康兄弟误入歧途，穆念慈姊姊对他却是死心塌地，如今和他合葬，不枉生前一片深情。郭靖始终深憾当时情况不便，致使杨康尸骨无存，如今见他享受后人香火供奉，始略觉心安。
　　杨过在嘉兴地界已经做了两年总瓢把子，他年纪太轻，丐帮上下才都叫他杨兄弟，而不是杨大哥，却已经没人因为他的年龄忽视他的权威，今日屡屡被郭靖当做小孩子对待，杨过竟然不觉得着恼，只是闷着不吭声。
　　郭靖又转头凝视墓碑，叹道：“穆世姊，想不到上次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看着墓碑，杨过眨一下眼，他都不知道原来郭靖是管穆念慈叫世姊，这么说来穆念慈和杨康还是姐弟恋。
　　杨过对穆念慈遗言一语带过，郭靖却记在心中，既然穆世姊留下这句话，便是把孩儿托付给他，他自然不能辜负这一番信任。杨过冲他发了一句小孩子脾气，郭靖却当真在思忖，觉得没早料到这种境况，把孩子接到身边教养，都是自己疏忽大意的过失，因此道：“以后你就跟着郭伯伯回桃花岛，郭伯伯把功夫尽数传与你，也不枉了我与你爹爹结义一场。”
　　杨过这才抬起头，面无表情道：“有手有脚有身份有产业，我不用人养。”
　　郭靖凝神看着他片刻，杨过心跳不觉加快，竟有些想张口分辨，为过去的自己解释。
　　郭靖却展颜笑道：“嗯，我瞧见了，过儿在嘉兴很受人敬重，比我这个年纪强得多。”
　　杨过心中一股暖流涌上，以郭靖的身份地位、武功品行，无论上辈子杨过从书中所得，还是这辈子市井传闻所得，能得他一句称赞，比旁人千百句都强，以杨过的冷漠寡淡，都不由大受鼓舞。
　　转眼他心头又冷下来，想到，若是郭靖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怎么来的，恐怕不会再这么看，黄蓉留在嘉兴城中，必定是为了打听他的过去经历，当时他的事情在丐帮中闹得那么大，才过去两年，一问即知，黄蓉对杨康的儿子天然便存了偏见，由她转述，郭靖更不会有好印象。
　　杨过定了定神，便对自己的心思感到奇怪起来，他从来不禁丐帮众人传播他的事情，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可隐瞒，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也不怕什么人会对他失望，为什么此时却这么在意郭靖的看法，难道他还想跟郭靖上桃花岛吗？
　　郭靖还不知道他脑中已经转过这么多念头，倒是真在考虑，杨过既然在嘉兴已有根基，非要带他去桃花岛反而不美，可郭靖放心不下杨过独自一人，又想到柯镇恶喜欢留在嘉兴老家，要不是躲避赌债还不会上桃花岛，不禁动念就此留在嘉兴。
　　杨过可不知道郭靖已经打算携妻女在嘉兴安家，好就近教导他，看看天色，对郭靖道：“郭伯伯，我们回去吧。”
　　相认这大半天以来，杨过寡言少语，孤僻冷峻，此刻才唤了郭靖一声，郭靖心下喜悦，微微一笑，答道：“好。”便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庙前走。
　　杨过心道，哪怕只算他这辈子，也是十三岁，不是三岁，只比郭靖矮半个头，还怕他会走丢吗？
　　却不说出口，只是默默跟着郭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