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御前》北细辛

35、抚州归来（一）

　　近日刘墨寝食难安，隔三差五就派人去邺家查探邺漱是否归来。小安子觉得皇上多此一举，邺侍卫一旦回京，肯定会第一时间进宫面圣的。
　　一天刘墨兴冲冲地召见邺致霖。
　　“邺卿家，军营中的兄弟最近可好？”
　　邺致霖被问得一愣，继而道：“甚好，劳皇上挂念。”
　　刘墨捏着下巴，作思考状：“朕好些时候没看见他们了，正巧邺将军来了，朕一会儿随你出宫探望探望。”邺致霖心里想，不是您宣见我的吗。
　　小安子领命下去安排了一辆马车。邺致霖却迟迟不上，觉得和皇帝同乘一辆十分不妥。亏得小安子废了些口舌才请他上去。
　　刘墨在车内摇头，邺将军为人正直，做事守旧，邺漱和他颇为相似，不愧是一家人，实在是影响太深！
　　马车出了宫门，一路径直到了邺府。用邺致霖的话说，他怕懈怠了皇上，当然要在府上好酒好茶伺候着，至于邺家军，派人传话让他们过来就可以了。
　　本来刘墨还拒绝着，没想到邺致霖一本正经的说：“皇上和将士们叙旧，应该找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聊。”
　　听说自从出了刘墨莫名其妙晕倒在训练场一事后，邺致霖派人筑起了高墙，加强戒备，现在想要进去必须有他和邺漱两人的印章。而且刘墨以皇上的身份进训练营要层层上报，妥善安排，规矩一样不能少。
　　刘墨拗不过，以不便扰乱将士作息的理由拒绝了。再者，他无非是找个借口出宫罢了。喝了口茶，慢慢踱步到□□。
　　“邺卿家，朕来府上也多次了，这个地方倒没来过。”语罢停在了一处，抬头一看，匾上赫然写着“邺家祠堂”。
　　邺致霖心猛然一跳，而后听见刘墨说：“邺家是开国功臣，朕是享先人之福，理应祭拜。”
　　邺致霖向下人使了个眼色，门慢慢打开。抬眼望去，邺家祖上几代的灵位安安静静地立在前面，旁边坐着一位闭目诵经的老和尚。
　　刘墨双手拿着三根香，真诚实意地拜了拜，然后插在香炉中。
　　“皇上，这是道峥大师，这些年一直在此为邺家祈福诵经。”邺致霖介绍道。
　　刘墨看向所指之处，老和尚面有疲态，嘴巴念念有词，双眼始终紧闭。
　　邺致霖看道峥没有动作，忍不住咳嗽一声：“大师，皇上来了。”
　　道峥一个战栗，缓缓睁开眼，又缓缓站起来，正准备行礼，没想到刘墨大手一挥：“不用了，大师日夜为邺家诵经，世人之礼可免。”转身对邺致霖道，“邺卿家，朕便不打扰大师，出去吧。”
　　邺致霖颔首，临走时还瞥了一眼道峥。
　　老和尚见门关上，一双腿早已发软，无力地瘫倒在蒲团之上。他满头大汗，呼吸紊乱，只觉得此刻眼前昏黑，口干舌燥，又伸出袖子慌乱擦拭额角。
　　两人走了几步，刘墨突然停下来。
　　“没想到邺卿家也信佛。”
　　邺致霖笑答：“皇上说笑，是臣的先夫人时常去寺庙礼佛。”
　　“是为何？”刘墨道。
　　邺致霖失了笑意，不明白刘墨话中所指。
　　“邺家从来都是在战场上厮杀，性命更是抛之身后，夫人时刻担忧，遂去寺庙求个心安。”
　　刘墨哈哈一笑：“先夫人贤惠，可是……”摇头，心里接道：朕看那个和尚只是来府上混吃混喝，方才还睡着了，可想是个无所作为的江湖术士。
　　不过这话没有说给邺致霖听。那个道峥在邺府十多年，不知和漱儿关系如何？
　　待了没多久，刘墨便以宫中事务繁多为托辞出了邺府，走在街上，沉重的心情才算是放松了。原本处在宫中批阅各地奏折已是枯燥乏味，没想到到了邺家也是如此。邺致霖是老臣子，总是把朝中大事系于嘴上，滔滔不绝地对着刘墨念了半个时辰。他想着出了宫休养一下身心，现在脑袋里发出嗡嗡的声音，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就在刚刚邺致霖还准备亲自护送他回宫，刘墨好说歹说劝了回去，现在不需要他表忠心。邺致霖才迟疑地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马车拐进巷子，刘墨立即叫停，从里面慢悠悠地跳下来，整了整衣物。小安子紧随其后，一脸担忧道：“皇上……”刘墨斜眼看他。
　　小安子抖了个机灵，马上改口：“公子，这样瞒着太后和邺将军不好吧，万一刺客又来，邺侍卫不在……”在刘墨的注视下，他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隐没在空中。
　　“你担心什么，我不过就是去市集逛一下，很快就会的。再说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溜出来，哪能让我这么快就回去。”刘墨见小安子不再言语，十分满意地拍拍他的头，然后大摇大摆走到街上。
　　小安子知道，邺漱临走之前特意吩咐了几名信任的侍卫贴身保护，但是皇上一向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统统给撵走了。所以现在那几名侍卫只能暗中保护，如果真的遇上刺客，像上次那样近身行刺，只怕反应不及。望着刘墨懒懒散散的步伐，小安子一阵惶恐，只求快些回宫，不然刺客一来，他便只能做肉盾了。
　　“公子，公子，您等等奴才啊。”小安子奔了过去，下意识地到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靠近。
　　刘墨看他神经兮兮的四处观望，亦是摇头：和漱儿呆久了，怎么也学着他那般谨小慎微。想到这儿，他心中有疑，真是奇怪，漱儿和他父亲脾性、说话方式如出一辙，端正死板，为何听他说同样的话时未曾有这种感觉，而且自己能平心静气地听完，还能夸夸其谈一番。
　　怪也怪哉！
　　小安子不知刘墨在想什么，只觉得周遭危机四伏，又见他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实在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公子，咱们是要去哪儿啊？”
　　“去清雅居！”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街道拐角走去。
　　邺漱口干舌燥地睁开眼，她听到好多脚步声，走来走去，仿佛十分匆忙。耳边回荡着水声，拍打在船身，她听这种声音已经好几天了，原本不晕船的她此刻胃里一顿翻滚，觉得胸闷恶心。她忙爬起来，也吵醒了趴在一旁的邺恬。
　　昨夜几坛酒下肚，喝的畅快非常，以至于后来吐得昏天黑地。邺恬伺候着她回舱屋，清理她吐在身上的异物，然后擦拭身体，忙这忙那，到了后半夜才睡着。可好像没眯一会儿，就被刚才的动静吵醒了，一脸困意地看过去，吓得意识瞬间清醒起来。
　　邺漱趴到窗口干呕了几声，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邺恬站在后面为她顺背，埋怨道：“你要是不开心，大可向我发泄，何故用自己身子作践。”后半句已经隐隐带着哭腔。这一路上，邺漱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看见她视若无物，邺恬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可做错事的事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委屈。
　　邺漱默默地扒开邺恬放在她后背的手，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几天来的阴郁也一扫而光。
　　见姐姐不理自己，邺恬一脸失望，心里难受得要死，正准备退出去，没想到身后传来声音：“我在想你的心里到底谁最重要？”邺恬茫然转身，不知道邺漱为何这样说。
　　“我以前总当你不懂事，处处让你。可是如今出了这事，我突然意识到你就仅仅比我慢了一点出生，其实和我是同岁的。”这话听得让人心里发酸。
　　邺漱又道：“不只是我，就连父亲也是，一直宠着你。所以你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因为总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邺恬听到此处，眼眶晶莹，却是倔强得不让它落下。
　　“你不顾自己的名声，枉顾邺家的名声。京城脚下，流言一起，你觉得别人会如何看待我们邺家？”邺漱很少如此严肃地逼问邺恬，说明她真的生气了。
　　现下虽然让父亲封锁了消息，但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邺家已然成了京城里众人闲话家常的笑柄。邺漱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妹妹，只会助长她气焰，日后说不定还会做出更加不可理喻的事情。
　　邺恬明显是被目前的状况唬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一脸怔然地看着邺漱，她当时出走并没有想那么多，没想到结果这么严重。
　　“姐姐……”邺恬服软，眼泪也不争气地滑下，“我错了，我没有顾虑那么多。”说着便想扯扯邺漱的袖子。结果后者直接甩开了。
　　“所以我才会好奇到底谁在你心中更重要。为了他，你可以不顾一切，甚至不管邺家的颜面。如此，你还敢叫我姐姐。”说出这话邺漱也是一愣，自己真的气过了头，语气如此重。再看邺恬，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觉得邺漱在责骂自己，无言的啜泣。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好听的男声飘进来：“你们没事吧？”
　　流英侧耳听了听，里面没了动静，刚准备再敲门，突然门开了，出现邺漱阴沉的脸。
　　“我听见里面似乎有争吵，所以过来看看。”他朝里面望了一眼，“你们没事吧？”
　　邺漱走出来，顺便掩上门：“没事，家事罢了。正好你来了，我有事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