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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报恩钱 ...

  •   “许兄,你为了救我,这些日子费了许多银钱……”榻上的公子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淳化元宝”来,“这个……”

      许文胜把他的手推回去,摇头道:“事到如今,别提这个啦。”

      榻上的公子挣扎着起身,捉过他的手,把铜钱硬塞在他手里:“许兄,你拿着。我这铜钱不是普通钱币,它是‘报恩钱’,性能通灵,可助人发家。今生今世,我欠你的是还不起了,这铜钱就代我报答你吧。”

      许文胜便接了,敷衍道:“我收着便是。”他转到厨房,把铜钱随手搁在灶台上,端了碗药拿去喂榻上的公子服下。

      这也不知是哪个福窝跑出来的小公子,游山玩水玩到没了钱,生了病,被挑夫扔下。要不是他捡回家来灌两碗草根树叶子熬的水,一条小命早交代在山上了。偏偏这身娇肉贵的小公子从没受过这等罪,一病起来没个完,请医买药把许文胜攒下的一点钱耗个精光。许文胜是个良善人,捡都捡了,要是再扔了,钱白花了不说,又造孽。他咬牙撑持了一阵子,自己挖草药吊着那位小公子的命,可到底不能跟阎王抢人。又过了三天,小公子就没了。许文胜把人埋了,简单办了丧事,回来望着空空的屋子叹了口气,把灶台上的铜钱拿起来,揣在了身上。

      在清明山下这几个村里,许文胜算是脑筋顶活络的年轻人了。他不像别人,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只知道种稻,还种枇杷、种杨梅,挑去城里卖。经了这一回,他觉得自个家底儿还是太薄了,都经不起一场病,决心再找找别的门路。

      刚进了城,就有两个混混盯上他,三言两语给勾到赌坊去“瞧热闹”了。见别人赢得高兴,两个混混使劲撺掇他下场。许文胜便押了那个铜钱,头一局便赢了,只是因为本钱太小,得利也薄。赢了一回,少不得再多试几场。不想那个铜钱竟是输不掉的,只要是用它下注,输的都是对家。许文胜连赢了许多场,铜钱在他面前堆成一座小山。他便罢了手,可对家输了许多回,怎么都不肯,抓着他不放,喊着他出千。许文胜慌了神,把钱一卷,甩开长腿就跑。赌客叫来了一堆人,抄家伙赶了上来。

      许文胜跑出城门,足足奔出三里地,可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山道湿滑,他一下子跌到山下去,不动了。后面的人以为他跌死了,不敢叫嚷,忙忙的回去了。

      天下起雨来,许文胜悠悠醒转,见赢来的钱虽散落了一些,但还值个四五千文。一枚枚拈着数,数到最后一枚时,许文胜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这是小公子给的那枚钱。

      他坐直了,拿个树条子在地上算了算,给小公子买药、买吃、下葬的钱,四千零五十三文,一毫不差,就是眼前这个数。

      许文胜浑身都发起抖来,抓着钱袋子一路狂奔回城,找到慈幼院,把钱一股脑全倒在管事面前,说:“捐了。”回去路上,他身子颤个不停。后来走得渴急了,到路边买碗茶喝,一掏钱,啧,还是小公子给的那枚钱。

      许文胜抹着一头白毛汗,唉声叹气地坐下来,对铜钱道:“不用你还,不用你还!你走罢。”

      卖茶小贩见他自言自语,不由笑起来。许文胜便和他攀谈起来。过经茶摊的人多,小贩便和他说起人家贩丝的如何如何,贩茶的又如何如何。许文胜听了,心里便计较起来,觉得做生丝或茶叶生意也是条好路子。到底选生丝还是茶叶呢?正好手里有那枚铜钱,许文胜便道:“若是‘淳化元宝’呢,就选生丝;是两尊佛呢,就选茶叶。”

      他掷了一回,朝上那面的是背面两尊佛,便果断站起来,去做贩茶的各项准备了。

      结果,就在这一年,生丝价格大跌。因为去年鲜茧贵,养蚕的多了,生丝就不值钱起来。茶叶的行情正相反。冬天太冷,春茶产量很低,而清明山一带的茶树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茶叶价格很是不错。许文胜头一回做贩茶生意,本钱小,但收获还不错,一年下来挣了八千文钱,置办了家里的杂项后,恰恰又剩了四千零五十三文。

      许文胜盯着这笔钱发了一阵呆。他已经试过了,小公子给的这个铜钱,竟是花不出去的,去赌坊也输不出去。混在其他钱币里拿去买东西,过一会子,它必然会回到他衣兜里。即便一扬手丢进桥下的流水里,夜里回屋睡时,还是会在榻边看到那个湿漉漉的铜钱。

      他苦着脸把那个钱挑出来捏在手上,对它道:“不用还,真不用你还。”

      铜钱当然不会理他。

      许文胜立刻又奔去慈幼院把这四千零五十三文钱捐了。他赌着一口气,又拿铜钱试了一回,问:“茶叶,还是生丝?”铜钱落下去,竟然直直地竖着。他又随口问道:“那,布匹,还是粮米?”这次,铜钱替他选的是粮米。

      第二年就闹了蝗灾,天下大饥。亏着囤了粮,许文胜自己是饿不死了。他也没有囤积居奇,哄抬米价,粮米还是照去年的价卖了些,剩下的又悄悄送给村里。这一年,路有饿殍,清明山下却一个人都没饿死,许文胜积了大功德。到了年底,他把剩下的银钱一归拢,得,还是四千零五十三文。

      许文胜立刻把钱捐了,这才睡了个好觉。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用过那个铜钱,只把它搁在佛龛里。他自己学着出去做生意,该赔赔,该赚赚,有时穿着皮裘在极贵的酒楼和人推杯换盏,有时落魄得连裤子都快当掉了,再端个破碗就能当乞丐。到他四十五岁的时候,他成了个大商人,娶了两房姨太太,出入都有丫头小厮伺候,在清明山下这些老乡眼里,已是十足的天上人了。

      许文胜八十三岁时,天下大乱。他带着一家老小上路,路途多艰,不到一个月便折了小孙女。再走下去,大儿媳妇、三儿媳妇也重病不起了。然后他在驿站遇到了一个热心的碧衣公子。他带着家将和仆从要去往南边的坞堡,便把他们一家都裹了上路,路上也没有太嫌弃他们,给了食物和药物。到了地方,又是这碧衣公子作保,让他们进了坞堡,避开了外面的乱局。

      这时候许家家财已荡然无存,许文胜无以报此大恩,遂一跪到地,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献上了那枚铜钱:“公子,我这铜钱不是普通钱币,它是‘报恩钱’,性能通灵,可助人发家。今生今世,我欠公子的是还不起了,这铜钱就代我报答您吧。”

      碧衣公子瞟了铜钱一眼,无可无不可地接了,便打马走人。

      临去时,风吹起他幂离,竟是位极美貌的小娘子。

      金兵二次南下包围汴京时,为苟延残喘,二帝竟以上万名宫廷、宗室和京城女子为抵押品,明码标价地抵押给了金军。很不幸,这救了许文胜一家的碧衣小姑娘,算是皇帝亲戚,是个价值“金二百锭”的族姬。

      她被盛装打扮,与其他数千名女子一起送给了金军。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数日后,金军像驱策牛羊一样驱赶这些女子上路了。

      这位族姬的光鲜衣饰早被剥了个干净,唯一的饰品只剩了个脖子上挂的、看起来太不值钱的“淳化元宝”。某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女子们哭作一团。她拈起这枚铜钱,心中默问:“我该活着,还是自我了断?”连掷三次,铜钱都给了她正面。大概这“报恩钱”真有点灵性吧,她想。

      吃了一点点东西,金人的鞭子又到了,女子们哭喊起来。她攥紧了这枚钱,自问:“怎么活?”

      夜间,女子们缩在寒风里,倦极而眠。这族姬睁着一双清亮的眼,问一声:“逃,不逃?”往地上掷了铜钱。钱是正面向上。

      “现在逃,还是以后?”

      铜钱落地,反面。

      三日后,天色昏昏,金军疲倦了,女子们更是。已经有一些女子在路上倒下死去,或是病重被杀。族姬双眸清炯,四下望了几眼。此刻那铜钱散发出异常的温度来,摸着都烫手,直到她问了一声:“现在?”铜钱才凉了下去。

      她迅速向身边已拉拢的几个姊妹发出了信号。这几人出自将门或武人之家,有几分力气,能骑马。她们夺了身边几个金兵的兵刃和马,四散而逃。其他女子也哭叫着,趁机跑散。这场小小的乱子很快就被金兵镇住,羽箭收割了好些人命。她肩和后腰各中一剑,滚下马来,躲进暮色中的树丛里。她已经没力气再逃了,可当金兵骑马从她旁边经过,她却跟隐形了一样。听不到声息后,她又掷了铜钱,问了两回方向,便用双腿往那边走。一路上,依据铜钱的指引,她总能找到一点食物和饮水,避开金兵和流民。就这样,她平安地回了汴京。

      四十岁那年,她在西湖一艘画舫上,将铜钱交给了她的丈夫。

      这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这一生,待她是极好的。

      “离娘……”他望着病重的妻子,嚅嗫着。

      她脸庞烧得发红,笑了笑,仍是双眸清炯:“我自从北方逃回,家中便不容我了。你待我……我无以为报,就让这‘报恩钱’陪着你,替我报恩罢。”

      她眸中光彩黯去。

      男子垂首,泣不成声。

      后来,这枚“报恩钱”兜兜转转,经过无数人之手,最后到了我发小大勇手里。他说,这枚古钱是当初他帮助的一户人家给的。那家子姓曹,家里小孩得了重病,报纸上报道了。大勇是个热心肠的土豪,就开了车往那村里去,亲自去看那孩子,后来还帮忙找大夫、联系医院。有了他前前后后给的四十来万医药费,小孩治疗及时,竟然慢慢康复了。那家子也是知道好歹的,感激得不行,但实在是一贫如洗,还不起大勇的恩情。孩子的妈妈想到他家做免费保姆偿还一二,他也给推辞了。孩子的外公就拿出这枚古钱来,请他赏脸收下,当个平安护身符也好。

      大勇是做实业的,公司是收入来源大头,但他就爱拿点零花钱来炒股。以前他炒股有亏有赚,还是亏的多些。身上有了这枚古钱,他不自觉就爱掷钱来帮助自己,决定到底当日买还是卖,然后发现铜钱总是给他正确的指示。就这样,他赶上了牛市,又在大跌前及时逃顶,虽然只赚了八十几万,跟他别的大进项没法比,但他的本钱才二十万,这成就感真是满得要溢出来。他对铜钱爱不释手,笑着叫它“财神爷爷”。

      不过,炒股这事真是有瘾的。成功逃顶后,大勇就管不住手,急着接下跌中的飞刀,结果连吃几个跌停板,利润急速缩水。然后,他做了一个怪梦。确切地说,是好几个怪梦,梦里出现了好多人,发生了好多事,就像情感投入的电影。梦醒来,他都哭了,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天没亮打电话给我,说了他的梦。梦的最后有个穿古装的年轻人,笑着对他说,这报恩钱取曹家人的气运助了他,他助曹家人的钱已经都回到了手里,再用铜钱算买卖时间就不准了,还是收摊罢。

      那以后,大勇依然爱在股市里轻仓小玩,但再也没用“报恩钱”卜算过买入卖出,只把它当护身符挂脖子上,时常摸摸看看,提醒自己多多在别人困难的时候帮一把。当地人提起他来都竖大拇指,说这年轻人是富二代里难得的创业者,扶危济困是出了名的,信用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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