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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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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欲走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四下寒芒出鞘的声响乍起,刹时一群人仿若平地冒出,手持长剑,对峙以待。剑光炫亮刺目,惊慌了熙攘的人群,骇叫与逃窜交错,原本热络的街道顿时混乱不堪。
少年沉着地四下观察。四周利刃如林,陈列如山,密密匝匝地将他们四周围困。剑花闪烁如电,他翻刃去挡。锐利的刀握在手中几乎已不是一件武器,而是身体的一部分,动作连贯利落得没有半点赘余。
初时对战一直游刃有余,可渐渐开始吃力。人数太多,自顾都有些不暇,他又要掩着她,零星的几处侧方攻击都无法顾及,被慕容素胡乱踢开才勉强解决。他辨出这些人里有方才与他交过手对擂者,恍惚间猜到这是早已设好的局,只为事先探他的功力,还可透支他的体力。
这样的安排……
心中一凛,思绪随之被更为汹涌的袭击淹没。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上前,车轮战术实在过于消耗体力。数次想破开围攻,奈何实在被围得太紧。他咬咬牙,心一横索性挺身迎上当面而来的刺客。
数把利刃自发际掠过,他闪身躲过,手中刀刃轻划,略略在细密的攻围中破开一道缝隙,他顺势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带她走!”
“莫钰!”
“带她走!”他沉声命令手足无措的如歌如笑,腕间刀影如花,“去郡主府!”
在细密的攻势中分神绝非好事,伴着言语一同落下的是剑锋割裂衣帛的声响,臂上登时涂添了一道血口。
慕容素脸色登时煞白。
面前一片刀光剑影晃痛了眼,她焦灼地望着,喉咙紧涩得几乎说不出话,几次想再冲进去却都被两个丫头用力拉开。犹豫地望着眼前的混战,慕容素心里紧了又紧,片霎,决然转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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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般的一路快跑。
毅然抛却了身后那一片兵戈肃戾,努力把控着不去回头,慢慢的耳边再也听不见那一片冷冽的厉响。眼前重新恢复成一片灯火旖旎,笑语欢声。
随着越跑越远,渐渐的连灯光都不见了。离了引领者带路,一时竟有些迷失了方向。
“似乎……往西。”三个女孩儿偎在宽道岔口,心中急如火焚,却又茫然无措。
往西行了几步,发现不过是条堵死的巷,只能原路返回。暗中忽闻几道衣帛破空的响动,四道黑影瞬时掠下,举剑将三人包围。
看样子和方才的是同一伙人,没想到竟会追到这里……
慕容素心下灰败,缓缓攥紧了一直发颤的手。
“公主……”两个丫头骇然失色。哆哆嗦嗦地环臂护住她,如笑早在擂场前便已涕泪横流,低泣不止。如歌反而冷定,只是苍白的面色泄露了害怕。
一步步被逼退至墙角,整条巷子静得可怕,恐慌静静蔓延,慕容素抑住颤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强硬,冷定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回答她的只有高扬起的剑——
锐利的剑锋划裂空气,当剑落下来的时候,三道交错的骇叫划破天空。慕容素本能地闭上眼。猝然一声铮响,几个身躯相继倒地,她诧异地睁开眼,整个身子已然一轻,被强揽着越过了巷墙。
“公主!”
耳边传来如歌如笑惊愕地呼叫,她迷茫地转过头。回眸的刹那赫然惊住。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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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言说这究竟算是一种怎样的运气。
第一次出宫,莽撞出手砸了人家的酒楼,遗落了钱袋,被烈马撞倒,被一众打手团团围困,山穷水尽,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为人相救。
这一次更惨,她谙着性子没有惹祸,却不知怎的平白招来一堆剑手,幸得碰到有人路见不平,惊险逃过一劫。
而让她意外的是,两次竟都是同一人。
那个当日出手救她的那个青衣男子,用一枚玉替她抵了她欠下的高额费用,却决口不提还玉地点。一方宝玉弃之敝屣,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人。
那张俊颜依旧清雅脱尘,依然是青色衣衫,只是夜色的笼没下微的深暗了些。听她的语气似乎认得他。他犹疑地锁住她的脸,定神辨了一会儿,“原来是你。”
看样子,他还记得那个被他用一方玉救下来的“忘恩负义”的“少年”。
“……放开我!”昔日被一眼探破女儿身份的窘迫又涌了上来,慕容素目视着他尚揽着她的手,敛声命令。
他并不恼,大方地松手撂开她。刚退后两步便倏地绊得一个踉跄——退着走未注意身后竟有块头大的石头,猝然仰面便跌在了地上。
“你!”强忍着不呼痛,她怒瞪向他,看得出他是故意的。
“是你叫我放开的。”他不以为意,温雅的声线中带着迫人意味,“而且,姑娘似乎应该先谢谢在下。”
慕容素顿时语塞。
说到底方才都是他带她脱离险境。可是言谢的话却怎般都说不出口。她滞涩了半天,声音平闷送出,“我……我没让你救!”
最后一个“救”字刚脱口,她蓦地发觉哪里不对,怔愕地抬起头,“你只救了我一个?”
“我能力有限,只能带出来一个,看你顺眼些。”他及有耐心地对答,神色似笑非笑,“还不如不救。”
顾不得他含讥的话语,慕容素霍然起身,转身便走。
“放心吧,她们俩不会有事。”身后传来男子淡淡的笑声,“我伤了那些人,以那些人现在的状况,对她们造不成威胁,倒是你……”话语顿了顿,她没有回头,听得出再脱口的声色中似乎带了些讥诮,“仇家还真不少。”
“不用你管!”她猛地转过身,喝声冲口,“多管闲事!”
“好,我不管。”他知趣地敛了神色,走上前,目光飞快在她身上轮了一圈,“既然你无碍,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后会无期。”
语罢蓦然转身,同上次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去。
“喂!”慕容素愣愕至极。
静静地原地站了半晌,许久,周围都再没出现一个人影。
头顶的夜空黑沉沉的,穿透云雾的月亮淡薄似缈,四周一片静寂,不时有细微的蝉声碎碎传来,在静谧的林中犹为清明。
原以为他会很快去而复返,不知过了多久,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心中逐渐开始泛起一丝恐怯。
那个人……真的走了?
这一路她都是被他带过来的,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该如何原路返回。迷茫地望着浓墨般的夜色,心里惶惶不安。
逐渐云雾凝聚,连最后一丝月光都被渐渐剥夺,周身漆黑一片。
“莫钰!”细而弱的声线在空荡的林子里漫开,带着一丝哽咽,“如笑!如歌——”
回音飘散,周遭静得厉害,几乎令人窒息。
茫然无措地行走了几步,忽地又不慎被绊倒,坚硬的石角磕中足踝,痛得她眼前一暗。咬着唇强忍着痛,豆大的泪瞬间砸下来。
就在频临绝望的时候,死一般的静默中突然有马蹄奔驰的声响传来。她狼狈地抬起眼,去而复返的男子坐在马背上,错愕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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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骏马平稳地行在颠簸不平的路上,沉默中只闻有致的马蹄声。她悄悄出了声。
“我不叫喂。”他走在前方淡定地牵引着马,没有回头,“我姓李,名复瑾。‘余灰复燃’的复,‘握瑜怀瑾’的瑾。”
李复瑾?默默念了一遍,她嗤了一声,“谁问你叫什么了。”
“总不能一直由着你叫我‘喂’,多难听。”他淡然自若,随意回首瞥了她一眼,“什么事?”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方才有一瞬,她真的以为他已经丢下了她。
李复瑾神色凝重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开了口,“怕你被狼吃了。”
“这里有狼?”她耸然一惊。忆起方才的孤立无援,抑不住后怕的惊恐。
“你觉得呢?”他浅浅地笑了一声。
“喂!”带着谐谑的笑音暴露了他的戏弄,慕容素心中顿怒,抬腿欲要踢他。腿刚抬起便牵动了扭伤的脚踝,立刻又哀声缩回了脚。
“你别乱动,我这马脾气可不好。”他戏谑地回头笑道:“若是惊了它,我可拉不住。”
心中怼怨难平,闻言却又不敢再动,慕容素只能嗔怨地瞪着他。
“不过话说回来,”避开她欲吃人似的目光,他领着马拐进了一处街口,换了个话题,“你们几个姑娘,这么晚不去街市过乞巧节,怎么会在那么偏的地方?”
想起方才猝然发生的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不知莫钰他们现在怎么样。她默了一下,才低声答:“我们是去郡主府,结果迷了路。”
“郡主府?”
“嗯。”郡主府并非凡地,话落才发觉这样的回答容易惹人猜想,复而又补充,“我们……寻亲!”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既是要去郡主府,那你们真是走错了路,郡主府应该向东,往西只是死路。”
“我知道!”事实证明他说的并没有错,可惜她并不喜马后炮,“既然你问了我,那我也想知道,你一个人,这么晚不去过乞巧节,怎么会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这般反客为主的问话令他有一刹那的怔忡,他失笑,“我是正要去的路上,结果听见有人在叫,循声走过去就见到了那些人要杀你们。”
“然后你就救了我们?”她淡扫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品评,“真是多管闲事。”上一次就是这般。
他蕴含深意地回头望了她一眼,“你该庆幸我爱管闲事,不然……”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言语上也并未有什么起伏,但听上去总有些讥讽的意味,受不了这种讥嘲的感觉,她脸色沉下来。
“还要走多久?”在马上坐久了并不舒服,她只觉得浑身都要颠得散架了。
“快了。”他默默抬头看了看天色,视线的远处霁风朗月,星月交辉。浓的仿若一团化不开的稠墨。
马蹄沉着踏在石地上,稳而有序。远处灯火朦胧,隐隐约约的,已有欢快的乐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