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十七岁叛逆与人间伊始 ...

  •   梓兰的叛逆期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峦,从十四岁的雨季绵延到了十七岁的夏天。
      灼热的日照下,她在哥伦比亚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偶尔留宿在唱片店和酒吧的后厨房。
      小学毕业后,梓兰就在私立女校里继续初高中的学业。梓兰是单亲家庭,妈妈是一个忙碌得一周也见不上两次面的业务员,梓兰很小就对金钱有清晰的概念,并且学会了合理利用妈妈放在桌子上的生活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曾经沉闷、乖巧、温顺、懂事,会做各种家务,还会定期去教堂做礼拜……直到十四岁的时候,好朋友的男友约她到汽车旅馆试图和她睡觉。
      她没有和那个男孩睡觉,而她的好朋友把她的名字和巨大的“婊子”一词摆在一起,用颜色斑斓的喷漆刷满了学校和周边社区的涂鸦墙。
      梓兰在一众女孩儿鄙夷的目光里,望着涂满自己名字的涂鸦墙。她并不感到愤怒,新鲜漆料蒸腾而出的气味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幕钻进她的鼻息,她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激动。她觉得,那个东西终于姗姗来迟——它属于每一个自由生长的青少年儿童,梓兰曾困惑难道过早的成熟导致自己错过了它,但此时此刻证明,万幸没有。
      和绝大多数愣头青不同,梓兰对此有清楚的认知:她的叛逆期来了。
      梓兰对上课的钟声充耳不闻,转头冒着雨翻墙离开了学校,这是她第一次逃课。她去百货公司,用自己平时存下的钱买下了一些丙烯颜料,是她最喜欢的蓝色和白色——虽然她很少有机会穿私服,但她的衣橱里几乎都是蓝色和白色的衣服。
      她回到学校,把颜料调在水桶里,拎着一桶泛着漆光的宝蓝色水浪,身正影直地行走在安静的走廊里。教室里,修女老师在讲课,梓兰“哐”地一声把门踹开,浑身湿漉漉地走到她的好朋友的身边,提起水桶倒扣在她的头上。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亲爱的。
      梓兰微翘的头发都被雨水压贴在脸上,她带着一股潮气,冷漠地说起另一件事。
      我还调了一桶颜料,放在二楼的女卫生间,如果你愿意,可以拿去扣在你男朋友头上。
      蓝色的颜料溅了不少在梓兰的校服上,她披着一身斑驳离开了教室,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拦她。梓兰没有再回学校,也没有回家。
      从十四岁的雨季到十七岁的夏天,梓兰都融化在城市街头的阴翳里,成为四处游荡的年轻人之一。
      哥伦比亚的大城市里有许多这样的年轻人——其中不少都是未成年,怀抱脱离秩序的伟愿,反抗一切有约束力和凝聚力的中心,一再地将自己往边缘抛掷,尽管填充他们闲散时光的也只有一些被掏空的白日梦。香烟、酒精、打群架、地下乐队……有些人能搞到毒品,但大多数的叛逆青年最多只停留在不三不四的层面,做正经人的时候没有出息,不正经的时候也同样没有。
      梓兰心知肚明,叛逆只是一时脑热,就和路过街边看到橱窗里最贵的当季新款时心中一瞬间的蠢蠢欲动没有差别;当那种蠢蠢欲动褪去后,白昼依然荒芜,黑夜也无法逃脱平庸。
      梓兰比大多数游手好闲的叛逆青年好一些,她有一点儿存款,并懂得管理自己的生活。逃离学校和家庭的三年间,她在冰激凌店做小时工,住最便宜的胶囊旅馆,吃不健康的垃圾食品;她很少和蹲在街头无所事事、只会冲别人吹口哨的年轻人混在一起,总是独来独往。
      不工作的时候,梓兰喜欢在没什么人的唱片店和旧书店消磨白天的时间(尽管她对摇滚乐队和经院哲学都不感兴趣),不用搭理任何陌生人。极其少见的情况下,梓兰会和别人一起行动。他们三三两两,开几辆机车,拎着喷瓶在街头巷尾流窜,往墙上喷稀奇古怪的涂鸦,警察抓不住他们,他们机敏得像出没于下水道的老鼠,总是逃得飞快。
      梓兰对其他事漠不关心,游击战式的涂鸦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爱好——在此之前,她以为记账、做家务和写作业也可以算是爱好。城市街道的公共墙面是一块被来回争夺的属地,喷上的涂鸦会在一两天之内被粉刷抹平,墙面重新变得干干净净;而清理干净的墙面没过多久又会被涂得乱七八糟。这是一种隐蔽而无赖的趣味。那些涂鸦从不会长久留存,它们是短暂的、不理智的、不受任何规约的,它们是梓兰认为自己被生活亏欠的东西,她逃出了学校、家庭和让人窒息的人际关系,才最终找到的,它们来之不易,但一文不值。
      涂鸦是破碎支离的断片,梓兰比其他人都清楚。就算无数幅涂鸦连缀起来,也无法勾连起长久的时日与完整的光景,她消磨现在所得到的,不会通往未来。
      可是离散到街上流浪的人,不可能再回到有门和锁的房屋里去,就算这自由廉价而褴褛,好歹它是自由。梓兰终于能穿自己喜欢的蓝白色私服,尽管经常弄得很脏,要穿很久才能去一次投币式洗衣房;她给自己弄时髦的发型,但维持不了几天,因为钱不够她时常去理发店护理。
      梓兰没有朋友,可她不觉得孤独是一种煎熬。
      也许这就是年轻气盛,这就是叛逆的力量,把一切困境都解构成一滩烂泥,很脏,可不足畏惧。梓兰觉得她才十七岁,她还有时间可供消磨,叛逆的情绪就算只是一时脑热也可遇而不可求,如果到了二十岁,就算她再怎么脑热,也不可能抓住这样的自由,往污蔑算计自己的人头上扣颜料桶。她不可能再拿得出那种勇气。
      梓兰选择了如今的生活,并不后悔。
      ——直到那个晚上她和另一个人开着机车差点撞上在马路中央手足无措的月见夜。
      夜里的光线并不清楚,快要撞上的时候梓兰才看见那里有个人。她猛勒同伴的脖子,车头打滑,在人行道栏杆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车子翻了,一阵巨响后两个人在人行道上摔得龇牙咧嘴。
      同伴破口大骂,撸起血淋淋的袖子就朝还傻在路中央的人走去。梓兰很会保护自己,没骨折也没流血,只是一只耳朵一时间疼得有些听不见。她冲过去拦住自己面色狠戾的同伙。
      都是这个混蛋瞎了眼在马路上!!
      梓兰本不想管闲事,但她了解这些人,他们一无是处,脾气暴躁,搞破坏畏畏缩缩,拳头只有面对弱小之人才格外的硬。
      他还是个小孩。梓兰忍着一阵剧烈的耳鸣,勉强说道。
      他妈的他是个萨卡兹!
      看,他开始挥舞拳头了,尽管他小臂上的肉还没梓兰的紧实。
      梓兰厌恶暴力,这让她想起她的父亲。她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扯住了,扯住她衣角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扭过头,萨卡兹男孩依旧一脸茫然,看上去非常古怪——他好像对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不了解一样,只是本能地靠近梓兰寻求庇护。
      梓兰转回头来,她的口吻很平静,眼神却在夜色掩映下狰狞了几分。
      那你想怎么样?打死他吗?伤害一个儿童,就算是萨卡兹,你也得吃牢饭。
      ……呸!
      一口血沫吐到梓兰的脸上,梓兰冷淡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直到他骂骂咧咧地扶起机车离开。
      梓兰满不在乎地抬起手,用袖子擦掉脸上带血的唾沫。她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把黏在衣角上的小手拂开——她同样厌恶别人随便碰她,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小男孩虽然一脸无知懵懂的样子,但似乎非常敏感于他人的情绪,他一下子就察觉到梓兰的厌恶,飞快地缩回了手,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怎么站在路中央?很危险的,不知道吗?
      梓兰冷冷地睨着他,开始思索如何在不报警的情况下摆脱这个小麻烦。
      小男孩嗫嚅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是看着梓兰,梓兰知道他仍然在观察她的神色。梓兰讨厌小孩,他们总是这样,做错了事就只会一言不发地看着你,仿佛眼睛睁得越大,就越无辜——是缺乏管教的表现。
      梓兰又意识到不对劲,眼前这个小男孩的沉默并非缺乏管教的无礼,他的神情是不掺假的一无所知,他恐怕并不理解梓兰在说什么。梓兰反过来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线开始观察他。
      他的头发有些长,乱糟糟的,带一些卷,是黑色的,结合五官来看也不像是哥伦比亚人的血统。他身材瘦弱,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衣服也不合身,打着补丁,满是污渍,整个人看上去很邋遢;他散发着和梓兰身上类似的异味——那种天热时没有办法每天洗澡而捂出来的气味。
      梓兰又盯了他一会儿,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的角,萨卡兹的角,只有左边的一只,右边相对应的位置只有微微蓬起的乱发,梓兰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到一个硬质的断面,她心里一跳:果然,右边的角被割掉了。她又摸了摸,隐约摸到了干涸的血块。
      梓兰一把扳住小男孩的肩膀转过去——他也没有尾巴。梓兰倒抽一口凉气。她蹲下身,平视小男孩的眼睛,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他肮脏的面孔,她问:你的右角和尾巴呢?
      没有的。小男孩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带着浓重的东国口音。梓兰怀疑他是某个偷渡客的孩子。
      什么?你是萨卡兹,你当然有角和尾巴,你的角被割掉了对不对?尾巴呢?尾巴也被……
      我不是萨卡兹。小男孩突然打断了梓兰,他说话很小声,还有些害羞,腼腆而执拗地说着被教导过的谎话,我没有角和尾巴……
      梓兰哭笑不得。
      你明明还留着一个角呢,你就是个萨卡兹。
      小男孩有些急了,可他会说的话不多,只是一个劲地重复,我不是萨卡兹,我不是萨卡兹!
      他的语调里多了一丝慌张的哭腔,梓兰忽然意识到,在哥伦比亚,当街对别人说“你是个萨卡兹”是极其不友好的——哪怕对方是个显而易见的萨卡兹。
      哥伦比亚不欢迎萨卡兹,像他这样的人在城市里举步维艰。
      梓兰四下看了看,赶紧站起身挡住路人投来的不善目光,拉起小男孩离开了。
      梓兰在便利店买了一些食物,在胶囊旅馆后面的垃圾房边,忍受着空气里飘来的恶臭,和爱说谎的萨卡兹男孩分享了晚餐——她不得不这么做,只有这里没人会过来。
      梓兰讨厌小孩,但这个被人为地抹去种族特征的萨卡兹男孩激起了她心里仅存的同情,他在这个城市里,也是被放逐的人。
      一顿饱饭和一些零食对于一个贫穷可怜的萨卡兹男孩来说,确实是足以令其放下防备的诱惑。通过对只言片语的拼接梳理和各种推断,梓兰慢慢地整合出了他的境况。
      男孩的年龄大约是九岁——也可能是八岁或者十岁,他自己根本说不清楚。他从来没有出过家门——贫民窟一栋老旧楼房里一间逼仄的地下室。那里有很多偷渡来的人,他们没有合法身份,一代代蜗居在窄小的居室里,做了十年黑工,生下了小孩也只能生活在城市的阴暗面,永远见不得光。
      普通的偷渡客在哥伦比亚的生存境地就已非常艰难,而萨卡兹偷渡客还要面对哥伦比亚严酷的种族歧视。没有合法身份的萨卡兹人在哥伦比亚即使被人随意打死也不会有人过问——梓兰落下了一身冷汗,倘若她刚才没有挺身阻止,那么这个小男孩横尸街头也不会成为任何一份官方文件的录入数字。
      偷渡来的萨卡兹——尤其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通常要想方设法掩盖自己的种族特征:尾巴在三岁左右就会被剪掉,角是不断生长的,因此要定期割角。他们在十岁以前基本不会被放出家门,万一被人抓住,就再也不可能回家了;年纪大一些就可以跟着父母去一些不正规的地方打工做活;他们无法接受教育,只能做繁重辛苦、报酬不高的体力活,或者成为妓子妓女。他们永远都是这座城市的地基里,被压在最底层的那块砖。
      小男孩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妈妈要割他的角。太痛了,只割了一边他就痛得受不了。
      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梓兰一愣,你是不是不知道过路口要看信号灯?
      信号……小男孩茫然地望着她,是什么?
      梓兰震惊。这个男孩,对家门之外的世界,没有丝毫概念,他对一切外部事物和规则一无所知,无异于一个婴孩,刚刚来到人世间。
      她感到心痛,尽管他是个与她毫无瓜葛的人。
      他以后要如何生活呢?能得到哪怕一丁点的尊严吗?
      梓兰自认也是被这个城市的秩序抛弃的人,是游荡在昼夜交替之际的边缘人,可是与这个萨卡兹小男孩相比,她的叛逆、反抗和流浪都只不过是青春期的无所事事,她该感到羞愧。
      梓兰突然觉得非常难过。喉头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用了好大力气才把那东西咽下去,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午夜(Midnight)。”
      “午夜?真奇怪。”
      “妈妈说我是在半夜悄悄生下来的孩子。”

      这是他说得最长、最完整、最自然的一句话。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微光闪烁,似乎为此自豪。梓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买来的食物都吃完了,风声听来格外空旷,偶尔传来垃圾被吹得翻滚远去的声响。梓兰说,午夜,我送你回家好吗?你妈妈会担心你的。
      午夜摇摇头,得把角割掉……否则,就挨打。
      梓兰怒道,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她不能打你。
      午夜又一次坚定地摇头,一定要割掉……否则会死,妈妈说的。
      梓兰几乎落泪。她看到午夜明明懵懂无知,却执拗地要求割掉自己的角。他的眼神,是受折磨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小孩子独有的温柔和落寞。
      午夜忽然看向她,求助似的,你能帮我吗?
      梓兰骇然,帮你,帮你什么?
      午夜指了指自己的角,帮我割角。
      梓兰抗拒地大喊,不!!我不做!!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拉开了一些距离。
      午夜并没有靠上来,只是朝前伸出手,轻轻搭着她的衣角,带着那种让人恨不得夺路而逃的温柔,讨好地笑了笑,请求梓兰。
      求你了。

      梓兰在这一夜输给了一个无知的孩子。
      她去便利店买了一次性的剃刀,萨卡兹小孩的角内部仍然是软组织,尚未完全硬化,否则她根本弄不到可以割角的工具。她的手抖得非常厉害,几次差点划伤午夜的头皮。刀锋割开角质层,鲜血流出来的时候,那种奇异的质感长久地震撼了梓兰,她想她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种感觉。午夜不断催促,梓兰才咬着牙继续。剃刀越来越深入,午夜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梓兰满脑子都是他的哭声,想要撤手,但午夜抓着她的衣角哭喊让她快点把整个角切下来。梓兰又开始发抖,刀片滑移,血流得更多,梓兰的双手都被染红;午夜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但他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死死摁在地上,连克制自己挣扎的姿态都经过长久的训练。
      梓兰咬咬牙,使上浑身力气终于一刀把午夜的角切了下来。
      梓兰双手捧着那截断角,太沉重了,她瞬间崩溃。

      翌日,梓兰把午夜送回了贫民窟。
      午夜的妈妈对她千恩万谢。偷渡的萨卡兹儿童走失了是绝对不敢报警的,午夜的父母甚至想过这个孩子回不来了。梓兰来到贫民窟之前还准备了好几套说辞准备劝说午夜的妈妈不要再割掉他的角,然而一踏入贫民窟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梓兰踏过污水横流的地面,默默地打量每一张风雕霜刻的脸,深知自己没有对此置喙的资格。她礼貌地同他们道别,最后握了握午夜的手,心知这个夏天和她的叛逆期都要提前结束了。
      她的手染过萨卡兹小孩的血,她用便宜的剃刀,割下过萨卡兹小孩的角。她永远都不可能忘掉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剥夺了她无聊的自由和只属于叛逆期的勇气。
      梓兰明白,自己再也不能继续在街头游荡了,她失去了挥霍光阴的资格。

      梓兰回到了学校,穿着布满蓝色斑驳的校服,丙烯颜料留下的陈垢非常难洗。可她认为这样也不错,这是她曾经叛逆的勋章,显眼又独特。她依旧独来独往,不理睬任何愚蠢恶毒的同龄人,专心读书,她必须重读高中一年级和二年级的课程,并且用优异的测试成绩来弥补长期旷课缺席导致的出勤扣分。
      梓兰勉勉强强毕业了,又勉勉强强申请到一所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她进大学的那一年,看到新闻报导,城郊一处贫民窟被清理了,大量非法偷渡客被遣送离境,新闻特意提及,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萨卡兹。
      梓兰有些愣神,旋即便收回心思继续做自己的事了。过了好些年,她才总算不再频繁地想起午夜。而每当梓兰遇到困难和挫折,她不可遏制地回想那个仲夏的夜晚,那截躺在她手里的、流着血的萨卡兹孩童的角。梓兰把那视作一个沉重的承诺:她切下了一个孩童血肉的一部分,从此自愿背负了枷锁。她不能再浪费时间、放逐自我,她必须要创造更好的生活,做一个无愧无悔的人,否则,她将无颜面对那个弥漫着垃圾房恶臭的夜晚,盛放在她手心的孩童的血肉。
      梓兰大学毕业后如愿进入了时尚行业工作,事业顺风顺水,过了一段可谓春风得意的日子。再后来,她感染了矿石病。
      梓兰来到罗德岛治病,见到月见夜的第一眼,她就怀疑,他是午夜——午夜一家是从东国偷渡来的,“午夜(Midnight)”是一个哥伦比亚式的名字,翻译成东国的文字就是“月见夜”,既然他后来被遣返东国,很可能改回了自己原本的东国名字。
      梓兰始终没有开口求证,月见夜和她印象里那个懵懂、瘦弱、静默的孩童实在相去甚远;就算月见夜真的就是午夜,梓兰认为,他很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了——直至那一日,梓兰和月见夜第一次糊里糊涂睡到一起去,她摸到了月见夜头上两块硬质的断面。
      梓兰愣住了。月见夜见状,便停了下来。两人怀揣一种超越言语的、共同的沉默面对面侧躺了下来。梓兰思量了很久,而月见夜一直耐心地等待。
      你为什么还要把角割掉呢?已经没有人会逼你这么做了,你可以成为你自己。
      梓兰用极其平静,甚至有点冷淡的语气询问,不带任何铺垫和背景。
      被剪掉的尾巴和割掉的角,是我存在本身的一部分。
      月见夜注视着她的眼睛,同样平静,就这么自然地接续起梓兰口中的故事。
      我九岁时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流过的血、遭受的惊惶,遇见的人,与我密切相关的命运。
      月见夜笑了,梓兰惊觉他的眼睛里,居然依旧留存着多年前的那个孩童独有的温柔和落寞。
      那一刻,梓兰恍然间觉得,那截断角经年累月压在她掌心的重量不翼而飞了。月见夜伸出手轻轻触碰她颊侧靛蓝色的羽发,用一种近乎怀念的口吻说,

      梓兰小姐,伤口的断面和血痂,都是我爱上那个人的证明。

      END.

      Sakakim Sora
      2020年8月15日半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